“把鞋穿上,过来坐。”
师萌自然地走向床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凃与知沉默地穿好拖鞋,慢吞吞地挪过来坐下。
两人的肩膀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相贴,在雨夜的凉意中传递着体温。
雨声在屋檐上敲打着不规则的节奏,时而细密如私语,时而倾泻如瀑布。闪电在云层间游走,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每一次雷声轰鸣,窗玻璃都会微微震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摇晃。
师萌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床沿,和雨滴拍打窗户的声响奇妙地重合。
他侧头看向凃与知,发现对方正专注地望着窗外,瞳孔里倒映着闪电的形状,像是有星火在其中明灭。
“看那边。”凃与知突然指向远处。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了远处山脊的轮廓,宛如一条发光的巨龙蜿蜒盘旋。师萌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那光芒渐渐消散在雨幕中。
雷声姗姗来迟,震得床头的水杯轻轻晃动。凃与知伸手稳住杯子,指尖在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师萌看着那些扩散的波纹,忽然觉得此刻的时光也是如此,看似静止,实则每一秒都在悄然流动。
雨势突然转急,雨点砸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冷吗?”师萌问,目光落在凃与知裸露的手腕上。那里的皮肤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凃与知摇头,却还是接过了师萌递来的薄毯。毯子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
又一道闪电划过,这次近得仿佛就在屋顶炸开。强光中,师萌看见凃与知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睫毛投在脸颊上的细碎阴影。
雷声接踵而至,震耳欲聋,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仿佛在这样的雨夜里,所有的秘密都会被雷声掩盖,所有的脆弱都会被雨水冲刷。
师萌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忽然开口:“雨夜之后就会天晴,只要熬过雨夜,就能看见彩虹。”
凃与知的目光从窗外移到他脸上,师萌的侧脸在强光中轮廓分明,很美。
“大概是吧。”凃与知轻声道。
师萌笑了笑,继续道:“我以前听说过,有人被雨夜吞噬,从那之后他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彩虹,只身化作冰冷的人间游魂。”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凃与知,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现在在想,如果那个人不被吞噬就好了,如果那个人的生命中只有彩虹就好了。”
他说这话时没敢看凃与知的眼睛,只是盯着对方放在膝头的手。那双手修长漂亮,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师萌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他宁愿被当成一个说胡话的傻瓜,也不想暴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凃与知沉默了很久。久到师萌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凃与知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彩虹...”凃与知的声音不急不缓,又似乎很悲伤,“不过是光的折射罢了。”
师萌僵着身子不敢动。凃与知的发丝蹭着他的颈侧,有些痒。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凃与知微微上扬的嘴角。
“但今晚的雨,”他继续道,声音越来越轻,“确实很适合被吞噬...”
师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侧头,发现凃与知已经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点头,任由雨声填满两人之间的空隙。
雨声依旧,雷声渐远,紫色的天光渐渐褪去,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
师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拢了拢凃与知滑落的衣领。他的指尖在碰到对方锁骨时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雨势渐弱时,凃与知忽然开口:“我康复之后是不是就期末考试了?”
师萌隐约记得班长提过这事,但具体安排……
“好像是,我有点忘了。“他挠挠鼻尖,“考几天来着?反正有。”
“三天。”凃与知的指尖在膝盖上轻敲,“然后就是典礼了。”
“什么典礼?”师萌侧头。
前世这时候他正跟着季阳胡闹,压根没注意校内日程。
“期末颁奖礼。”凃与知望向窗外渐歇的雨,“激励高三的动员会。”他顿了顿,“听说今年还要请优秀毕业生演讲。”
师萌“噢”地拉长音调,突然想起什么:“那是不是要重新分班?”
前世他去了吊车尾班级,那个季阳反而在火箭班,现在想来还有点生气。
“嗯。”凃与知屈起的指节停在半空,“那你就不是我的小同桌了。”
师萌用手肘轻轻顶了他:“哼,我们不是一起上下学吗!其实还有很多时间噢!大把时间陪你。”
凃与知怔了怔,笑了:“嗯。颁奖礼那天,记得帮我占座。”
师萌嘴角扬起,他也凑近了凃与知:“你就这么有把握,会上去演讲?”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以凃与知的成绩,站在颁奖台上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凃与知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却飘向床头的抽屉。师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倾身拉开抽屉的动作带着几分狐疑,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僵住了。
“这……”师萌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的不是药盒,而是摞成小山的习题集和笔记本。
他随手抓起最上面那本数学精编,哗啦啦翻开的书页间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最新一页的导数题还带着新鲜的墨香。盯着那些被反复涂改的题,仿佛能看见凃与知靠在床头,就着夜灯的光咬着笔杆演算的样子。
师萌猛地转头,啪地合上本子:“医嘱写的静养呢?”
“偶尔。”凃与知轻声道,“这个词很有弹性。”
“你真的很疯狂了,”师萌的手指抠着纸页边缘,那里有明显的反复翻动的痕迹,嘴角也僵硬了许多,“生病还偷偷卷。”
师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凃与知主动出来找他,该不会是发现他没走远,才特意试探一声、出来确认的吧?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这家伙肯定立刻就会……
他想起前天半夜来送药时,似乎听见屋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卷王!”师萌眯起眼睛,“你竟然还偷偷避开人!”
凃与知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个表情放在别人脸上叫装乖,放在他这儿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师萌气得去揪他耳朵,却在碰到耳廓时触电般缩回手。
可恶,实在太烫了。
“偶尔做题有助于保持思维活跃。”凃与知的手指却悄悄把露在枕头下的半张草稿纸往里塞了塞,“医嘱只说静养,没说禁止脑力活动。”
师萌一把掀开枕头,底下赫然是写满化学方程式的稿纸。
他气得牙痒痒,却在看到凃与知略显苍白的脸色时又泄了气:“你这样子还想着颁奖礼?我看你是想去医务室演讲吧!”
凃与知垂下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不想让某些人失望。”
奶奶。
师萌知道的。
他望着凃与知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原谅你。”他伸手揉了揉凃与知乱糟糟的头发,“但要是被我发现你半夜偷偷做题,我就……”
凃与知抬眼看他,突然勾唇笑了笑:“就麻烦学渣小同桌当我的监考老师了。”
“谁学渣啊!”师萌咬牙切齿。
凃与知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师萌慌忙去扶,却摸到他后背的睡衣湿了一大片。他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冷汗的黏腻感挥之不去。
凃与知微微侧过脸,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老毛病了,别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嘛……”师萌小声嘟囔着,声音发紧,“你管这叫老毛病?”
他赶紧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按在凃与知的后背上,声音软软的:“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他想起什么,看着周围的书籍,气鼓鼓地抱起那摞书本,像护食的小动物一样把它们紧紧搂在怀里:“这些我先没收了!我不许你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凃与知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一笑似乎牵动了快好的伤,又下意识微微皱起眉头。
师萌立刻紧张地凑上前,用纸巾轻轻擦掉他额头的汗水:“很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温水?”说着就要起身去倒水。
手腕却被轻轻拉住。凃与知的手指有些凉,但力道很温柔:“不用了,你……陪我就好。”
师萌心里很震惊,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乖乖坐回床边,瞬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那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偷偷用功了哦。”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师萌的手暖暖的,像个小太阳。
凃与知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轻轻点头:“嗯,拉钩。”
安静的空气太敏感,空气太敏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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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