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沼泽的结界固若金汤,我将气刃抵在上面,根本无法推进去。
衡中子恰好看到这幕,揣起手在旁边看了半天笑话。
我本就虚弱,推了两下没再多试,只能先寻个龟背坐下,这时衡中子才问我:“你什么时候偷跑出去的?”
身体恢复还未过半,我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发困,对于衡中子的询问只能敷衍道:“没多久。”
衡中子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事情。”
衡中子是不知道父神从哪里寻来的夫子,常开一些冷冷的玩笑。
我撑起身,向他尊敬行了一礼。
衡中子点头应下:“你果真变了,以前殊目明明很怕你,现在他们都说殊目恨不得揍死你。”
殊目,是在水沼泽修学的大漠族幼子。
各族能来水沼泽的,都不是什么各族储嗣,比如我,比如魅姬,比如白止,比如殊目,大漠族和鬼族在私生活上是一个德行,丘息的情人自己都数不过来,子嗣更是众多,除了几个得力的,其他全都放养了事,父神建水沼泽办学,他便随便捞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殊目过来。
这殊目,是不是丘息的孩子都不一定。
衡中子的话放到招摇山一事以前,我或许会一笑置之,但现在的我身心俱疲、不堪一击,殊目虽天赋平平,但也不是软绵绵的废物,我栽他手里,是蛮让人惋惜的。
我若有所思点头,遗憾道:“那我下次再来。”
衡中子又笑了,拨了下怀中拂尘,眨眼间,我被送入结界之中,抬头见他又是笑铃铃的:“进来吧,北荒早给父神来信,我来接你进去。”
衡中子是专修法器的神君,我曾见过他三点成刃,很是佩服,但能耐归能耐,他这般故作幽默的交流让我有些不适。
“夫子,”我往后连退三步,同他拉开了距离“我这次回来,就先不打扰父神了,我先去见个朋友。”
衡中子盯着我微微歪头,重复我的话:“朋友?”
我默不作声点头。
“少绾,不会说谎便不要说谎,在水沼泽的,能有几个真心朋友。”撂下沉甸甸的一句话,衡中子仍面带微笑,扭头走开了。
这个衡中子,性情比行事更是古怪。
但我也确实不应该让他这么走掉的。
有一点衡中子说得很对,水沼泽形势复杂,没有几个真心朋友,所以在水沼泽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东华住哪。
话是这么说,我这趟是来找魅姬的,但实在不知道他在哪个方位,提东华也是过渡一下。
好在之前魅姬在我身上留下过神女神识,能借此感知到魅姬灵息的方向。
不到一刻钟,我连翻六墙,堵住了要出房间的魅姬。
魅姬虽被我这一下有些唬住,但仍笑眯眯问我:“好久不见,女君何事?”
因曲容一事,我对他实在笑不出来,只能掏出化空阁,一把揪住他,两人一起钻了进去。
“女君,”魅姬被我这一遭整得有些茫然,“只要北荒大婚,你便安然无恙,突然寻我又是何意?”
魅姬定性是一顶一的好,心思也是一顶一的多,此时我们正悬在无风的湖面,我足尖一点,脚下化出两个冰制的莲座,各自坐下后,我终于面对面看向他。
他究竟想要什么?
我终于开口问他:“魅姬,你百般筹谋,为得是鬼族的今日吗?”
魅姬身姿有些懒散,斜倚在莲座上,又是笑吟吟道:“看来女君听说九山黑炎的事情了,可说到底,鬼族在西荒一事并非我主导。”
他继续悠悠道:“女君嫉恶如仇,我一小小术法族群靠谋划争权,自然不得女君认可。”
我锁起眉头看他。
他见我不言语,似是顿悟,提醒我道:“女君来寻我,该不会是为了擎苍的胞姐吧。”
刹那,狂风大作,湖面仍平静无漪,我的心境被魅姬影响了。
我长舒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她叫曲容。”
魅姬笑了,似是有些嘲弄的意味:“看来女君是认识她的,既然认识此人,女君便应该知晓,她法力微弱、心智平平,别说放在鬼族微末时,就算把她扔在凡人之中都不会有什么起色。”
湖面仍旧平静,远处的天穹划过道道白光。
他自顾自说道:“一不会争,二不懂抢,更无头脑心思,能为母族发挥生命的余热,已是她最大的价值了。”
天地一声巨响,一道雷电擦过魅姬身下的莲座,眨眼间几片花瓣被打碎,残余冰片在湖面飘荡,但湖面依旧没有涟漪。
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魅姬,胸腔不断起伏。
若要以牙还牙,还得拿捏住对方的痛点。
我复又坐下,阖目调息,继续道:“何必呢魅姬?你这般筹谋,受益的是如鹿,她终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魅姬又笑了起来:“说得也是,不过无所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他翘起二郎腿继续道:“曾经你因大漠族杀了几个凡人同他们开战,如今为了一个曲容孤身来水沼泽寻我,不如让我来猜猜看,女君到底在想什么。”
我平复下来,将目光继续放在魅姬身上。
他已在莲座上躺下,叹息道:“你年少时为了活命,跑去北荒,拉拢魔师,培养和魔族小公子的姐弟情,而当你看到那般恐惧的曲容,仿佛看到另一个年幼的少绾。”
说到这,魅姬眼光递过来,压低声音道:“女君是觉得,自己和曲容很像吧。”
此时无风,湖面涟漪阵阵。
九山之战时,我们与大漠族激战正酣,鬼族却在远方吹响了号角,我和丘息都以为要开启三方混战。
待队伍行近,领头身着靛蓝的女子格外惹眼,礼官的声音也渐渐明晰
“鬼族投诚,如鹿之妹曲容自愿入丘息尊主帐下侍奉。”
随着鬼族队伍步步行来,曲容的面容渐渐在出现众人眼前,她被梳理得精致秀丽,楚楚可人。
可我分明看到了她颤抖的双肩,一步步行来时,不断回望故乡的方向。
“鬼族这是怎么回事?”丘息啧了一声,鄙夷道:“不知道我是女的么?”
我收起气刃,对丘息道:“收留她,我与你停战三日,只要大漠族不屠戮无辜,我便不会主动开战。”
丘息挑眉:“魔族小儿,我若管得住他们,大漠族不会只是现在这幅模样。”
彼时大漠族势力浩大,地盘可观,不知道丘息在不满足什么。
此时化空阁内,我在冰莲上,与魅姬面对面盘坐。
湖面涟漪不断。
“魅姬,”我喉头涌上一丝哽意,坦白道:“其实我很惧怕你。”
魅姬支腮,玩味抚摸冰莲下的湖面,佯装惊讶道:“呀,女君,你的心乱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灵息集中在双手,并掌一合,湖面再次光平如镜。
“魅姬,你现在在我手里。”
“化空阁内并不会挤压时间流速,你在这里面呆了多久,就会在外面失踪多久,我给如鹿写了一封请帖,三个时辰后将由奉行代为送至鬼君大殿,你若不想被自己的母族算总账,节约些时间,把这些年你和擎苍的筹谋好好讲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