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陵山

南陵山深处有一至宝名为火灵石,千百年来以灵力哺育着生长于此山间的一众精灵,庇护一方安宁。

不知何时起、又是因何缘故,南陵山藏有火灵石的消息竟传了出去,

那灵石灵力极强且于修行上大有助益,因此吸引来了无数贪婪不善的目光,

这其中,以妖王黑蛟为首的玄狐、赤练蛇等蛮荒三妖实力最为强劲。

那三妖探得灵石具体所在后,便齐齐从蛮荒赶来,因见此山间灵气厚重,且欲彻底将火灵石据为己有,竟合力在山脚处布下**杀阵,

误入此阵者,多会迷失方向至死不可脱逃,而后成了那山林的养料;

偶有侥幸逃出者也无不例外的因失去神魂而只余癫狂,最终在惊惶中死去。

经年累月下来,乐郊沦为地狱,周遭亦不见一丝人烟

那南陵山的满山精灵,就这样彻底成了妖怪的养料,直到静姝前去蛮荒复仇将其彻底诛杀后,方才重获新生。

因着妖怪的恶名远扬与阵法作祟,在静姝除妖后数十年时间里,都不曾有人进山狩猎,山间精灵与百兽得以安心修行繁衍,

是以此地水草野味都极为肥美,便是较之青峰山也无不及。

山中岁月静好,山下人间去岁却又闹起了饥荒,

凡人早已将周遭能吃的食粮都吃净了,便是树皮也不曾剩下,几乎快到易子相食的境地。

前些时日,山下有少年为求尚还年幼的手足活命,不得已大着胆子瞒着家中长辈悄悄结伴上山寻粮捕猎,

不想此地果如传闻所说那般危机重重,虽还未曾遇见妖怪,可绕来绕去总寻不得归路,加之夜色渐浓,四周还传来不知名的怪叫,直吓得人抱作一团小声啜泣起来。

“为何在此哭泣?”

一群半大孩子看着突然从林间出现的正拎着野鹿的静姝,吓得不敢再哭,只脸色发白的怯怯的看着她,一动不敢动。

“?”

“……”

“可是发生何事了?”

静姝放软了语气再次问道,这时才有两个个高的孩子颤颤巍巍挪了出来,想来也是里边较年长的,

两人对视一眼,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而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颤抖着张开双臂,将小的护在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颤:

“我们迷路了,并非有意闯入”

“这里太危险,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若是要吃人,便将我吃了吧,他们还小,口感不好的”女孩儿强忍住眼泪说道

“……”

“……”

“阿兄阿姐,她说的好像是这里危险……”

被护在身后的一个小姑娘抓着身前邻家阿姐腰间的衣裳小声开口

两人听到这话仍不敢放松警惕,只是看着静姝不说话

“我并非妖怪,莫怕”

由于太过紧张,俩半大孩子下意识的话赶话出来,听得静姝有些无奈

“此处系我寻常外出时必经之地,从前从未见人,今日见你们在此哭泣,有些疑惑,这才开口询问,若是因此吓到了你们,我同你等致歉”

见女子并无恶意,孩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我们那里闹饥荒,好多人都饿死了”

“草根和树皮都没了,我们没东西吃”

“有个阿兄找到了可以食用的土,一开始吃得很饱很饱,但是没多久就死了,我们不敢再吃”

“阿爹想把小妹和邻家阿伯的小弟换着作口粮,我们不想小妹死,也不想邻居小弟死,可是……”

少年们七嘴八舌,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起来,

声音不大,落在静姝心上却如同雷鸣,

饥荒呐,这又岂是凭一人之力可以挽救的?

即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能做的也极为有限,何况如今呢?

静姝在心中叹气,几次想张口却又说不出来安慰的话,遂决定将几人领回去先,

至少莫叫他们今晚成了那豺狼虎豹的口粮也好,其余的便再说吧……

思及此,静姝不再犹豫,边走边说道:

“若信得过我,便先随我来吧,这会儿天色已晚,外头到底不安全,待天明后我再送你们下山”

女子温柔有力的声音让少年们止了哭声,最前方的两个孩子双双放下张开的手臂,而后面面相觑,彼此眼中渐渐起了一抹希冀,

女孩儿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发小,语气坚定:

“横竖走不出去,倒不如去试一试,博一回!”

男孩看着女孩坚定的目光,原本有些犹豫的心定了下来,随后点点头:

“嗯,我们一起去”

就在两人牵起弟弟妹妹们的手要跟上去时,手中感受到的凉意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还是在害怕,并不曾放松下来

为了缓解伙伴们的恐惧,女孩尽可能的张开怀抱把更多的人揽在怀里,

“不怕,阿姐和阿兄会保护你们”

“对,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带你们回家的!”

“嗯!我相信阿兄阿姐,我是大孩子了,我不怕!”

一群半大孩子就这样手牵手彼此鼓劲,然后朝着已经渐行渐远的静姝追了上去。

……

听着身后传来的久违的脚步声,眼前这个无家可归孤寂多年的流浪者,在心中默默将此时此刻视作恩赐……

当年云阳去往东海助蓬莱捉妖时,得其所赠宝物留影石,

那留影石举世少见,她老人家颇为喜欢,常悄摸着用来逗自家几个徒弟,每每见他们百般思索都摸不着头脑想出个所以然时,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可惜没多久便因被小徒儿静姝瞧见,赖皮赖脸的搜刮走了。

都说孩子自来是谁带像谁的,

是以,自六岁始便被昆仑众人带在身边的静姝自然也不例外,

她打小就天资聪颖悟力极强。这经年累月下来,不仅将师门众人的好处都学了,坏的也继承了不少,有许多甚至是青出于蓝,淘气起来能将整座山都折腾的鸡飞狗跳起来。

一群人对此只道是小徒弟/小师妹孩童心性,也都乐于纵着她,

所以,在赖走自家师父的留影石后的头几年时间里,静姝几乎是时刻捧着这石头四处折腾师姐师兄的,

不仅要效法师父将他们的出糗的模样记录下来,还别出心裁的缠着要人来演绎自己孩提时看过的戏本子,便连云阳这个“始作俑者”也不曾逃过毒手。

有回在搭建木屋累极了时,静姝忽的又想起了这事,便准备将存放在乾坤袋中的留影石拿出来,再看一眼故人身影。

只可惜因着法力的消散,到底没能成功。

山中渺无人烟,无人同她说话与她作伴,留影石又用不得,

这数十载悠悠岁月,她就这般孤独的活着,

日复一日的孤独的活着,

将世人所艳羡的修道者的绵长寿数化作了自己逃不掉的囚笼……

少年们跟随静姝穿过丛林走到大道上时,入眼处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天地,一旁临水而建的木屋在星空下安静矗立着,屋内明光闪耀与水与星交相辉映,院子里长满了花草,萤火虫在四周飞舞,篱笆上缠绕着茂密的藤蔓,绿意盎然更显勃勃生机。

这里,便是静姝耗时多年为自己搭设的尽可能贴近记忆里的昆仑的屋落。

少年们长到如今,第一次见在夜间也能这样漂亮明亮的屋子,不由得连声“哇”了出来:

“真好看呐,这一定戏文里说的是神仙洞府了吧”

“那她一定是仙女了?”

“便不是仙女,一定也是善良的精灵”

“定是了,若是妖怪,我们早被吃了吧”

静姝推开篱笆,正要招呼少年们进来时,转头便看到院落旁放着的那些本能够降妖伏魔如今却被自己拿来用作修缮房屋的工具的法器:

这世所罕见的人间至宝,终归是因跟了自己这般无能之人方才沦落至此吧?

可若非有这些宝贝在,且让自己不用施法也能操控些许,只光凭自己的力气,这屋子便不知道要搭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时,耳畔陆续传来的少年们因新奇而发出的小声惊呼,给这座孤寂的小院添了许多人味的同时,也打断了静姝的思绪,

她的耳力极好,孩子们天真童趣的小声猜测让她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又想到眼下少年们腹中怕是早已饥饿难耐时,暗暗晃了晃头,将愁绪全然抛开:

“院中有净水,你等净手后再进屋等我便可,我且去准备膳食”

“仙子,我们可以帮忙的”

“劈柴、挑水、烧火烧饭我们都会的”

“是的是的,我们什么活都可以干”

少年们不愿吃白食,总想着要做些劳动来换

“此处与寻常地方不同,你们所常见常用的,这里用不得,去屋里头等我就好,不必觉得惶恐”

静姝温柔拒绝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仙子操劳了”

一群半大孩子学着戏台上看来的动作,像模像样的行了拱手礼。

静姝忍笑点头,又想起他们长久不曾饱腹,遂嘱咐道:

“你等久未进食,稍后用食时切记细嚼慢咽,莫要大口吞咽,那易伤胃肠”

“我们记住了,多谢仙子记挂”女孩脆生生应道

……

两个大些的孩子帮忙静姝将饭菜全部上桌后,与少年们站在桌前齐齐猛咽口水,强忍住上手的冲动

“仙子,这些,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其中一个孩子怯生生却又难掩激动的问道

“自然,厨房还有许多,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尽管敞开吃,若吃不完也无妨,我这儿有竹篮,你们可带回去与家人同享”

静姝看出了少年们未出口的想法,知道他们是不好意思白吃白拿,故而干脆直接说明,好不叫他们难堪

“我于此处已多年不曾见客,今日既有缘相逢,倒也是喜事一桩,你等便某要同我客气了”

少年们闻言更加欣喜若狂,大些的见静姝也站着,连忙请她先行上座:

“既如此,但请仙子上座先用”

静姝知道若是自己不在的话,他们只怕不敢真正敞开吃,便也不做推辞,走到中间位置坐下后,开口招呼他们落座,边说边给少年们盛汤:

“你们久未进食,先用点汤食垫一下胃,莫吃伤了”

女孩儿连忙伸手接过:

“请仙子先用,这忙碌事该由我们来才是”

静姝闻言没忍住笑了一下,如花笑靥映得满堂生辉

“好好好,我便不与你们抢活了”

女孩儿一下便羞红了脸,其他人见状也捂嘴偷笑,大些的男孩儿并不言语,只是默默接过了活。

这孩子是个颇为秀气的姑娘,红脸的模样实在可爱,静姝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看向众人:

“都用膳吧,不然要凉了”

“是!!!”

欢呼雀跃的孩子们,让孤寂多年的静姝久违的感受到一丝喜悦。

用膳时,她一会儿看看女孩儿,一会儿又看看其他人,就仿佛看到了孩提时还在流浪的自己一样,只是眼前人显然更为凄苦:

脸颊是干巴巴的,身上是破破烂烂的,分明是豆蔻年华,身量看着却像垂髫年,那可怜的模样直惹人心疼,也不知得养多久才能将他们养出些肉来……

静姝在心中轻轻叹息,她原想随他们下山布粮行医,可当初未能一鼓作气将那妖怪留下的阵法彻底根除,如今倒叫自己寸步难行了。

那孽畜以灵石之力布下的杀阵,头一个针对的就是将水灵石融入体内的静姝。起初她并不知情,直到她准备离开此地被阵法灼烧到时才意识到不对。

若单只有火灵石,那倒也无惧,毕竟她有水灵石护体,偏偏好死不死青峰山的土灵石也在他们手上。

火生土、土克水,这是无解的。

静姝不愿放弃,总想再试一试,她没有法力,于是以咒语强行催动玄女剑,想要破阵逃离,结果便是惨遭反噬,若非有自家三师姐的护心镜相护,只怕自己是早已灰飞烟灭了。

万幸玄女剑灵气尚存,用它刺穿阵法一角将人送出去不是问题,

思及此,想来也算能有个好结果,静姝便不再纠结。

……

虽说行善积德是昆仑弟子的老传统,

只是……

尤其是在想起四师兄那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至理名言时,

静姝还是有些想落泪了,

她有一瞬间想阻止来着,可看着这群骨瘦嶙峋的孩子吃得那样香时,又狠不下心拒绝,便只是让慢点吃,别噎着,厨房里还有

然后看了眼飘在窗口沦为打火石的已然略有灵智的火灵石,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毕竟,若非有它助阵,自己这上菜速度是万万赶不及这群孩子的进食速度的。

虽说如今水、土、火三颗灵石都在自己手上,可对于法力尽失无法借灵力解开阵法的人来说,这与寻常石头并无多少分别,

最多也就多了个可以日常搭把手的用处……

被嫌弃的至宝火灵石:……

过了许久,原本热闹的饭桌上传来了细微的呜咽声

“怎的哭起来了?可是哪里不适”静姝有些担忧,顺手抓过最近的一个孩子的手把起脉来

“不是不是,我们长这么大头一次吃到这样好的饭菜,想起家中爹娘和姊妹弟兄劳苦更甚却都不曾吃过,有些难过罢了”

静姝放下把脉的手,孩子虽然瘦弱,好在无甚大病,也算一个安慰。

她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轻声说道:

“不是同你们说了吗,我这儿还有不少吃食,你们明日一并带回,多少能解一时之急”

静姝温柔的语气让孩子仿佛寻到了可以庇护自己的怀抱,忍不住放声大哭,哭恐惧、哭委屈、哭迷茫,直折腾了半宿才将将睡去。

她在窗外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年们,见较年长的孩子将被褥大部分分给了小的,自己则裹着衣裳蜷缩在一旁取暖,于是干脆将正好飘在身旁的火灵石丢进屋里去给他们取暖。

火灵石:……

天上月光皎洁,地上虫鸣伴着鼾声,送山中人一夜好眠。

除了火灵石

月落日升,转眼便来到了次日清晨,

通往山脚的小路被金乌用光辉铺满,上边正走着一群欢天喜地的少年,他们仿佛赶集一般,每个人的手上、背上都挂满了粮食,边走边哼着乡间小调浩浩荡荡喜气洋洋的向山下走去

到了结界处,静姝暗暗吞下一颗丹药后便念起咒语,以玄女剑剑气刺开一角,

不想结界威力强劲,即便只是靠近些许,竟也会让她浑身刺痛,为了不被看出问题,静姝只好站在稍远处目送少年们一个个钻出结界与她挥手作别。

直至目光所及处再不见人影时,方才转身离去

……

这日,静姝同精魂作别后,在回到屋舍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时,忽的听到自腹腔传来的声声雷鸣,这才恍然想起今日出行目的,

这位素来以潇洒不羁著称的侠客,难得浅浅思考起了人生

……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堂堂昆仑弟子饿死的名声怎么说也是怎么不好听的,

罢罢罢,左右今日天色尚早,抓紧去猎几只野兔回来再说吧,

思及此,静姝只得认命的转身向山里走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神女静姝
连载中南柯梦寻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