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
什么声音?
阿十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我不是在青云秘境吗?这是哪儿?
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一阵风凭空袭来,卷起大片黄沙,阿十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格挡,但还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殿下,您还是来了。”
阿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白衣修士穿着斗篷,露在外面的脸上还绑着一条白纱,手里牢牢握着着一把长剑,通体漆黑,与那人一身的雪白格格不入。
阿十听到自己这样说:“老师既诚心相邀,学生岂有不来之理。”
老师,学生。
这是附在什么人身上了吗?
阿十顿觉无奈。
两人还在继续你来我往地试探。
白衣修士似乎很无奈,就跟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跟我回去,您,还是您。”
什么叫做你还是你?阿十听的云里雾里,这年头说个话都要打哑迷吗?还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文盲了?
这一刻,阿十突然心酸地共情了风缈。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阿十没听懂,但他附身的这个人倒是听懂了,只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老师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得顺着你的心意来才是对的吗?你说你是对的,可我觉得我才是对的,这可怎么办?”
白衣修士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又道:“殿下,您只是年纪还小。”
“阿十”被逗乐了,笑的格外开心,但很快笑容淡去:“鹤寻,是你年纪大了,站在神坛上太久,你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芸芸众生了。”
“神师大人,你还在犹豫什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顷刻间,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个手执兵器,目光凶狠。
有人族,也有魔族。
阿十啧啧称奇,这到底是哪位倒霉仁兄,都说人魔不两立,他竟然能让两族同仇敌忾地共同讨伐他!简直是吾辈楷模。
“阿十”却好似不在意,低低地笑起来,像是看见什么莫大的笑话一般。
可是,阿十却感觉心头无端升起一股透骨的悲凉。
“事已至此,动手就是,没准收拾完你们,我还能回去同他喝酒。”
“阿十”话音一落,迅速动了起来,手掌在腰间轻轻捻,一块玉牌落入手中,没等看清,就化作一把长剑。
少年身手利落,修为也不一般,一人对上一大群也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单调的沙地上就落满了艳红的鲜血。
触目惊心的悲凉。
阿十似乎与这人融为一体,连情绪都共感了,就如这一刻,明明是轰轰烈烈地厮杀,他却只有麻木与痛苦。
眼见着来人要被杀干净,那叫鹤寻的人总算动手了。
他的招式跟其他人很不一样,一招一式间竟有些光风霁月的味道,更奇怪的是,对战的两人不管是身法还是剑术,几乎一模一样。这都不算什么,最诡异的是,阿十自己的招式也跟他们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有渊源的前辈吗?
两人几乎不相上下,可胜负还是很快就分了出来,因为鹤寻突然摸出一节黑的刺眼的却像是骨头的东西。
不知为何,看见这东西阿十立时暴怒,顷刻间每一下都是杀招。
“你把他怎么了?”阿十听见自己这样问。
鹤寻肩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但他的招式依旧流畅,话也不疾不徐:“殿下放心,他没死,不过是被抽了魔骨罢了。”
撕心裂肺的痛从肩背向下蔓延,阿十看他像是看死人:“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魔头而已,人人得而诛之!”方才倒下但还留有一口气的人慢慢站起来,张口就是一句不要命的话。
阿十甚至无视鹤寻刺来的剑直直冲那人杀去,头身分离,死的不能再死,滚烫的鲜血喷了阿十一身。
阿十周身鲜血淋漓,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别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了,因为鹤寻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离心口只差一点点。
到了这一步还妄想什么师徒情谊吗?
阿十笑的讽刺:“老师,你刺偏了。但也没什么用,你就算把我的心都挑出来,我还是不会死,这不就是你最讨厌我的地方吗?我是神,世间唯一的神明,唯一不死不灭的存在。”
唯一的神明,灵珑神子。
鹤寻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出招,阿十不管他,自顾自道:“可惜了,你们筹划这么多年,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鹤寻剑调了个方向,剑尖不偏不倚地划过阿十的脖颈,剧痛传来,竟是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阿十却不知死活地继续拖着沙哑的嗓子道:“老师,你这算是教训,还是泄愤?日日夜夜对着我这张脸,你早就想这样干了吧?听说我的脸七分肖母,三分肖父,你想看七分却避不开那三分,很痛苦吧?”
藏在身体里的幽魂——真正的阿十早就惊呆了,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他寄身这位就是死了一千年的神子灵珑,他的母亲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光明女神,而面前这位神师,想必就是神子的护道人。
现在的状况就是神子的护道人爱上了光明女神却求而不得,教养她的儿子几百年嫉妒难解,现在恼羞成怒要把人杀了?
上古玩这么开的吗?
鹤寻显然被刺激到了,越来越没有章法,越来越狂躁。
阿十抓住机会,双手结印,一条金线自天空飞下,牢牢地将鹤寻钉在原地,然后转身就要走。
本以为这劳什子的狗血故事要告一段落了,谁料阿十还没走出十步就被困在原地。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散出体外。
阿十瞬间回头,死死地盯着鹤寻。
鹤寻已经扯断金线站了起来,他的手摊开,手心上方浮着一颗玲珑剔透的晶石,仿若一滴眼泪。
很显然,鹤寻就是靠这个东西摆脱束缚。
阿十散去的灵力一点一点地向着晶石流去。
阿十简直被气笑了:“用我的东西来杀我,鹤寻,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阿十将全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朝困住自己的结界刺去,可惜流光溢彩的结界只出现一小道裂缝,还很快就被补齐了,只是周围七七八八的死尸上又出现了些伤口,血流的更多。
阿十彻底明白了:“这些人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他们来送死的,他们都是两族的精英吧,舍弃这几十条性命就为了让我死。”
神子身体破成什么样都死不了,但若是元神散了那便什么都没了。
而鹤寻手中的那个东西吸完他的灵力就要开始吸他的元神了。
想清楚一切的阿十笑得癫狂:“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魔族守护人族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看看这满地的冤魂,又有多少是你的人族子民!”
鹤寻神色微动,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冷血无情:“他们的死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活,死得其所。”
阿十嗤笑:“是,不管什么,在你这里总是要放在秤上称称价值的。”
说着,又呕出一大口血,连站都站不住,跌坐在血流成河的山地上。
力量、神识都在一点点流失,阿十逐渐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他坐在结界内与外界隔绝,连下雪了都不知道。
但他体内的外来者很清楚,一望无际的沙地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越下越大,伴随着呼啸的风,从白雪变成红色的雪,又变成白色。
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这里飞过来。
阿十终于站起来了,他说:“老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黑色的身影已经能看清了。
“老师啊,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且看下去吧。”
黑色的身影到眼前了,但,已经晚了。
阿十直直地跌在原地,身体随着神识一起消散,再也听不见眼前人撕心裂肺的悲鸣。
“阿十!”
是的,他也叫阿十。
阿十所寄身的身躯已经消散,此刻他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在一旁漠然地注视着。
结界已经退去,黑色身影冲过来抱住的只有染血的黄沙。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过了多久,跪趴在地上的身影终于抬起头来。
高耸的鼻梁,薄如纸的嘴唇,漆黑的长发,修长的眉下猩红的眼。
再清朗不过的长相。
阿十不自觉地单膝跪下,停在与他平视的地方,伸出手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那身影突然抬眼,直直与阿十对视,蝶翼般的睫毛恰好扫在指尖,空茫的眼神仿佛承载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你……是谁?”对视良久,他问。
阿十挑眉,唇角勾出一抹弧度,顺势反问:“你又是谁?”
他愣了,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难过的情绪如潮水般奔腾上岸,阿十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眨眨眼,像是在回忆,复又皱眉:“不知道,但应该很久很久了。”
阿十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次,他倒是答上来了:“等人。”
阿十残忍道:“你等的人回不来了。”
灵珑神子早就回不来了。
他怔愣一瞬,突然笑了起来:“没关系,我等着就是了。”
眼眶滚烫,阿十连对上那赤诚的双眼的勇气都没有。
“跟我走吧,走出去,就能见到他了。”
“我叫阿十,你叫宁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