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连加穿着一件颜色灰扑扑的灰绿亚麻上衣，外罩一层朴素的银灰色锁子甲，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浑身上下也干净得过分，除了手中的夜雪长剑，再没有别的武器。
这在参赛者中有些格格不入。
为了赢得那个愿望，所有选手都打算拼尽全力，只带一件武器的人几乎没有，最少的也有两三件暗器护身，最多的，全部家当都挂在了身上。
在几乎一边倒地为罗斯欢呼的狂热浪潮中，连加安静走上擂台，又在现任主人罗斯冰冷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自己的位置。
即便不受欢迎，他依旧目光坚定，脊背挺得笔直。
“一个奴隶也配站在这里？”
罗斯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轻蔑，他扫视连加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低贱的器物，“很快你就会知道，忤逆我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连加深吸一口气，却不是被激怒，而是在平稳自己的呼吸节奏，使用境界最重要的窍门，就是心神稳定。
至于罗斯在骂什么，他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会打倒他。
裁判很快开始宣读两位选手的资料。
观众席上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安排。
罗斯，大名鼎鼎的萨兰贵族、天之骄子，史上最年轻的黑骑士副团长，帝国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而连加，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甚至还是没什么特殊能力的人族。
在场大多数人来自其他王国或帝国各地，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只觉得这样的对阵安排未免太过儿戏，胜负根本毫无悬念。
一些人看向连加的目光中甚至带着怜悯，同情他成了这场盛大开幕式的祭品。
然后，也夹杂着一丝表达肯定的佩服。
虽然这场大会宣称奴隶也可以报名，但实际前来参赛的奴隶寥寥无几，不足十人。
毕竟都知道这里高手云集，找死的可能性，远比实现愿望的机会大得多。
连加去报名时还遭到了刁难，中殿的人知道他现在是罗斯的奴隶，并且显然是未经主人许可就跑来报名，而他们不想惹事。
最后还是拉利尔走出来，拍桌警告那几人，连加才顺利进入名单。
只是连加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被安排第一个出场，对手还是罗斯。
见连加一反常态的安静，罗斯心中泛起不悦，“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说话！”
连加目光平静地直视罗斯，终于开口：“我认为打架不是靠嘴巴打的。”
“打架？”罗斯被气笑了，他张开手掌，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聚，“不，傻子，这是厮杀！”
与此同时，工作人员也将两侧大门紧紧关闭并堵死，随着罗斯五指收拢，数十道汹涌的水流猛然从他身后喷薄而出，转眼间就淹没了整个擂台，让人看不清脚下。
冰冷的水瞬间就没到了连加的腰间，高高拍起的水浪将他浑身浇透。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擂台中的水位仍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上涨。
古时的斗兽场本来就是可以灌水的，中殿考虑到本次大赛有来自海潮领域的海族参赛，便对所有擂台都进行了加固和防水。
现在他们可以根据选手的要求或特定比赛规则，进行灌水操作。
水上是罗斯的主场，上次他在陆地险胜连加，这种意外，他绝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这些水不会影响他，连他的靴底都没有打湿半点，他就那样稳稳地站在水面之上。
“在水里挣扎吧，虫子，这狼狈的姿态很适合你不是吗？”罗斯冷笑一声，周身开始闪烁起滋滋作响的危险电光。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他的长剑也高高举起，刹那间风云巨变，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厚重低沉的乌云笼罩。
狂风裹挟着乌云呼啸而来，将擂台上的深水掀起危险的波澜，人们不得不抓紧身边的栏杆或同伴，以免被强风掀入水中。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连加，脸上却找不出一丝恐惧。
最多也只是在看到这凭空出现的汹涌水流时，流露出半秒的惊讶与好奇，很快就恢复正常。
然后，沉稳拔出了夜雪。
漆黑长剑脱离剑鞘，识货的人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不得了！这剑身竟是以觅龙鳞锻造的！
……等等！连剑柄也是觅龙鳞做的？！
不是，这也太真材实料了吧！平常一把剑能嵌上一片觅龙鳞，这就已经价值连城了，而夜雪竟然除了觅龙鳞就没有别的了。
即便是这些见多识广的专业人士，也无法估算夜雪的价值，他们只清楚，这显然不是一个奴隶能负担得起的。
这下，他们再次看向连加的眼神不再带着轻视。
如此沉稳的气场，手握这种超级名剑，还能被安排和黑骑士团的王牌对战……
他绝不可能是普通奴隶！
自从六岁那年对神明宣誓忠诚以后，罗斯就成了罕见的双元素使用者，获得了掌控水与雷的力量。
雷电在水中威力会大幅增强，今天的罗斯心情很不好，所以根本没准备和连加鏖战。
他要在最短时间内碾碎连加，让这个贱民知道：贵族和奴隶之间永远横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这鸿沟之前，任何不自量力的挑战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而胆敢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底线的奴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罗斯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意，三个缠绕着电光的硕大雷球随即从乌云破处下坠，从三个不同角度射向下方的连加。
而他本人也如离弦的箭，持剑疾冲而来。
双面夹击。
谁都能看出他很生气，一开场就祭出了大招。
此时擂台上的冷水已经淹到胸口高度，不是海族的话，行动会大大受限。
观众席上的人已经能想象到连加会被这一击炸成焦肉，又或者被罗斯一剑斩开。
一些胆子小的人已经不忍地侧过头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加并没有如预期那般在水中笨拙地躲闪或是遭受电击，反而是淡定地环顾周围一圈，然后踩着某个位置，一步一步走向水面，仿佛水中有阶梯。
众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轻盈立于水面之上，脚下只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却稳稳托住了他。
不好意思，这招他也会。
罗斯疾冲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掠过一丝错愕，他万万没想到，连加居然连这招都偷学了。
这个卑鄙的小偷！
但也就这样了，他不信自己苦练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偷。
第一个雷球眨眼间就近在眼前，连加身形灵动地在水面滑开，精准避闪，目光始终锁定在正伺机突袭的罗斯身上。
压下了心头的震惊和怒火，丰富的战斗经验让罗斯立刻做出反应，左手五指微张，突然朝连加脚下的水面一抓。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擂台上的深水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疯狂搅动，雷声轰鸣中，数个急速旋转的巨大漩涡快速出现。
头顶是两个紧追不放的雷球，脚下是吸力惊人的漩涡，身边还有个随时准备补刀的罗斯，观众都不禁为连加所处的糟糕境遇捏了一把冷汗。
可让人疑惑的是，连加甚至没看那些漩涡一眼，就朝着罗斯挥剑冲去。
所过之处，水面都被抚平了波澜，自然平复，仿佛被什么沉重而庞大的力量稳稳压过。
速度也快得超乎想象。
两个雷球试图对他形成夹击，合拢的速度却远不及他一脚将它们像踢球般踹开。
观众全都看呆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恐怖的漩涡和雷球对他来说毫无杀伤力吗？
下一秒，连加和罗斯手中的长剑就狠狠撞到一起，跳出无数火星。
没能一击将连加击败，罗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除了偷学的招数，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吗？”
“你不用故意说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连加已经发现被他躲开的那些雷球并没有消散，而是在原地停顿几秒后又追了上来，“我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很多东西，而且我观察过你的战斗方法。”
多亏了从前罗斯和维兰的那数十场战斗，他对罗斯的招数如数家珍，这是他的优势。
一想起维兰，他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但很快又记起拉利尔的叮嘱：“别老是傻笑，高手都是板着脸的，这样才能让人捉摸不透，猜不出你的底细。”
于是立刻敛起表情，转身一剑，就将已逼近身后半米之内的雷球精准地劈成两半。
雷球比他体型还大，却被他利落废掉，接下来从左右两边攻来的雷球也步了后尘。
散开的雷球碎片不成气候，被他甩出的透明结界球罩住后，就沉入水中再也无法动弹。
用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挥去剑身上的电光，连加声音平静，但嘲讽度拉满：“而且对付你，这点东西就足够了。”
他再次踏水而来冲向罗斯，夜雪划破空气，世间第一利剑的风姿让太多人瞪大眼睛、眼红不已。
罗斯毕竟是顶尖强者，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压下心中的震动，操纵水流升起一道道水墙，企图阻挡连加前进。
可连加不惧不退，水来破水，剑来斩剑，论硬度，没一个能和夜雪打的。
短短三分钟里，两道身影在水面之上高速移动、过招无数，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观众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几乎跟不上他们的速度，稍微一眨眼，就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了。
然而罗斯从小就刻苦训练的剑术底子毕竟摆在那里，单论剑技，连加逐渐落于下风。
下一次格挡时，手臂直接被震得发麻，虽然最后一刻成功击碎了对方的剑，但他自身也跌入了已经积到三米深的水中。
“就这点本事吗？”罗斯俯视着在水中沉浮的连加，冷嘲出声。
攻势也越发凶猛，他不断压制，不让连加浮出水面换气。
他知道连加会使用维兰的绝招，能在周身凝出一层隔绝水的结界。
所以，他冷笑着抬起左手食指，一束深蓝雷电随即从指尖射出，潜入水中攻击连加的结界。
他不停射击，连加躲到哪就追到哪。
结界很快不堪重负，连加身上开始浮现细小的焦黑电痕，呼吸也逐渐急促。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少数懂行的人能看出连加并非坐以待毙，他一边勉强维持着即将崩溃的结界，一边正努力调动力量，将水流凝聚成弓。
但这最多只能为他争取到一个短暂的出水机会。
以他目前展现出的力量层次，还远远不够对抗全力以赴的罗斯。
随着罗斯又一次精准的打击，结界终于支撑不住碎开无数裂缝，可不等罗斯嘲笑，连加就猛地将刚刚成型的水弓拉满。
弓弦之上，三支由水流形成的湛蓝色箭矢瞬间成型，成品字形射向水面上的罗斯。
在结界完全破碎的前一秒，趁罗斯向侧面闪避箭矢之际，连加终于跃出水面。
同一时刻，早已蓄势待发的夜雪也朝着对方的后背砍去。
弓箭只是幌子，这一剑，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在夜雪面前，罗斯贴身穿着的特制软甲甚至没能撑过一秒，就像头发丝一样轻易断开了。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引得观众一片惊呼。
利刃却没有停下，毫无阻碍地切开了皮肉，连骨骼也应声而断，顺畅得如同刀尖滑过布丁。
被切肉破骨的剧痛让罗斯身形剧烈一颤，当场单膝跪倒在地，大量鲜血落入水中被稀释晕开。
如果不是惨叫的样子太丑太狼狈，他真的很难忍住。
这是连加第一次用夜雪砍人，他也没想到刀刃居然锋利到这个地步。
人不像野兽，根本不经砍，如果不是察觉不对及时收手，罗斯恐怕会被他就此劈成两半。
他急忙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尽管罗斯曾经百般折磨他，可罪不至死，除伊莱以外，连加不准备杀第二个人。
于是一番快速思考后，他做出了一个令全场哗然的举动：蹲下身，将夜雪放入水中涮干净，收回了剑鞘。
然后又在万众注视下，解下手臂上的染血绷带，蒙住双眼。
罗斯正在撕下披风布条止血，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却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发出嗤笑：“这么快就自暴自弃了？”
连加没有回答，只是冷静地将绷带系紧，在脑后利落地打了个结。
黑暗降临，隔绝了罗斯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熟悉连加的人都知道，当他看不见东西，进入他最自然的姿态时，就代表他真正认真起来了。
其实闭眼也能达到类似效果，但他担心万一不小心睁眼时，被人发现眼睛变色，“是不是自暴自弃，你很快就能体会到了。”
“哦？你好像很有自信？”
连加灿烂笑了一下，“还行吧。”
自从经历过姐姐的死亡后，连加就无比渴望变强，所以有时他也会考虑维兰的提议：接受另一个狂暴的自己。
起初，那个残暴的自我被锁在他心底深处的门内，甚至他都不知道存在。
是维兰让门震开裂缝，将他内心的阴暗面暴露出来，在他为此感到畏惧的时候，又那么耐心，一点点引导他如何控制。
那时连加很讨厌这个自己，觉得他太过残忍，也缺乏信心去掌控他，因此每次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
但这次，他觉得他可以。
也必须可以！
他想回到维兰身边，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这一刻，维兰曾经的教导突然在他心中清晰回响——“失控会导致毁灭，同样也能转化为力量，你要做的是找到它、驾驭它、别害怕它，把它当作是你的呼吸，是你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没错，这就是他，无论哪一面，都是他自己。
他才是身体的主人，凭什么不能由自己掌控？！
连加缓缓放下手，然后，明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多了一条蒙眼的绷带，本质上一切如常。
可是，当他将手从绷带上放下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场就猛地自他周身扩散开来，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第一会场。
喧嚣一下就安静了。
不管是观众席上的观众，还是后台的工作人员，全在这一刻感到汗毛直竖脊背发凉，一种源自本能的、几乎令人屈膝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一些人后知后觉：这种战栗……怎么那么像面对神明时的威慑？
这个奴隶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高台之上，伊莱漠然注视着这一幕，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目光随即转向远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维兰正紧紧盯着连加的一举一动，眼中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维兰一眼就认出了连加身上的神秘气场，这分明是属于神明的精神力！
可他从未教过连加使用这种力量，因为这是需要神血为基础才能动用的能力，连加甚至不该知道精神力的存在。
难道……！
维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连加仅凭对境界的领悟，就跨越了神血的限制？甚至触及了神之力的门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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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