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说话算话，第二天，当整个王都都在为万国集会的开幕沸腾欢呼时，维兰却独自待在小楼闭门不出，为明天的比武大会做着准备。
本以为今天会就这样平静过去，卡洛斯却不让他闲着，傍晚时分找上门来，说是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尼亚帝国的处理决定在昨晚那场宴会结束后便正式下达，谁都知道，他们是因为招惹了帝王最偏爱的骑士才被驱逐出境。
在这方面，神明帝王一向毫不留情。
没了萨兰帝国这棵大树，还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尼亚帝国周遭几个国家都虎视眈眈，打算合伙分一杯羹。
不少人推测，等这场万国集会结束，一轮局部战争就要打响，而尼亚帝国作为即将被群起攻之的中心，凶多吉少。
好消息是，这件事传开之后，维兰意外得到了一种难得的清静，再没人敢来招惹他，一路上遇到的人见到他都会远远躲开，生怕引火烧身。
但他对此高兴不起来，他讨厌被伊莱的羽翼保护，这是让他觉得更加羞辱的事。
“你做到了，”身后两米之外的距离，卡洛斯语气嘲讽，“现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你和陛下的关系，觉得你是他的秘密情人。”
集会期间，卡洛斯是维兰的保镖，可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喜欢这个临时工作，瞥来的视线都是极其厌恶的，“你做得可真好。”
“不用谢，”维兰其实比他还郁闷，“如果在成为这所谓情人之前，你们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那就更好了。”
“哼！牙尖嘴利，我真搞不懂你这种野蛮种族好在哪里。”
维兰毫不客气地反讽回去：“你如果懂了不更恐怖吗？我可不想被你这种喜欢拉偏架的老家伙欣赏，你的老脸会让我做一个月的噩梦！”
“你说谁老？！”
神仆的寿命很长，活到五百岁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所以卡洛斯真的不算老。
外表完全是年轻人的样子，也足够英俊，是王宫内能排得上前十的美男子。
但这不妨碍维兰说他是个老东西。
卡洛斯始终没说要去哪儿，也没说去干什么，走了一段路还没到目的地后，维兰不耐烦了：“直说吧，想带我去哪？我没时间陪你散步。”
他算不上礼貌的语气让卡洛斯非常不快：“别用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的上级，你应该感谢陛下，是他体恤你和亲人分别多年，特别安排你今晚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去不去随便你，反正损失的人不是我。”
伊莱会这么大方？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
维兰心头掠过一丝疑虑，而卡洛斯没有停留，直接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维兰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看得出来，伊莱对这次会面相当重视，等停下脚步后维兰才发现，这是平日只有招待贵宾时才会启用的特殊地方。
卡洛斯不愿意上去，说出房间号后就臭着脸停下，维兰没有理会他，独自一人走上楼。
推开大门，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洒落下来，他目标明确，穿过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螺旋楼梯，一路来到顶层的贵宾室，在指定的房间门口止住。
深吸一口气，他推门而入。
这场家宴就等维兰了，烛火摇曳，鲜花点缀，长桌上摆满了来自萨兰帝国各个地区的特色佳肴，银制餐具在烛光中闪闪发光。
一进来，他就看到父亲和埃里克正小声交谈着什么。
而一见到他，两人便立刻闭上嘴，拘谨地笑着，站起身迎接。
维兰假装没注意到这份生疏。
赶在父亲叫出那个旧名字之前，他抢先开口：“维兰，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卡塔斯王的眼睛因此暗了一下，维兰装作没看见，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这里没外人，不必拘礼，先吃饭吧。”
走了这么久，他确实有点饿了。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安静地重新落座。
三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格，饭桌上很快陷入沉默，气氛冷得几乎凝固。
维兰突然有些后悔来了，并不是讨厌见面，能见到父亲和弟弟，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悬了十七年的心终于能暂时放松下来。
也不用再担心两人会突然变成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目前是保命符的生效时间。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家人相处了。
和冷漠的外表不同，其实他正在心里反复斟酌着开场白。
“好久不见？”——不行，这话该在昨天第一次见面时说，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不合适。
“你们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太平淡了，要是他们把话题抛回来，他又该怎么回答？也不合适。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否决，维兰很郁闷，机械地喝着浓汤，再美味的佳肴此刻也味同嚼蜡。
他突然有点羡慕连加，不管多尴尬的场景，连加都不会让它冷场，无论对象是谁，都能聊得起来。
而在维兰还斟酌着如何打破沉默的时候，卡塔斯王看了一眼埃里克，终于说出了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诺……维兰大人，其实我们有件事想拜托您。”
听得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才叫出大儿子现在的名字。
以及那个本不该出现在父子之间的尊称：“您弟弟埃里克，他也到年龄了。”
埃里克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但因为种种特殊的原因，在没有征求伊莱帝王的意见之前，王室不敢擅自为他安排婚事。
所以，他们希望趁这次庆典齐聚一堂的机会，恳请伊莱恩准赐婚。
这话让维兰愣了一下，这时再望向埃里克，才发现确实是这样的。
记忆中那个总爱躲在角落的腼腆小男孩，如今已经是个比自己还高的出色青年，并且就要娶妻生子了。
时光的流逝突然变得具象起来，他这才惊觉自己错过了多少埃里克的人生。
对这个孪生弟弟，他更多的是怜爱，他知道自己走后，埃里克肯定吃了不少苦，这让他更加心疼。
他离开卡塔斯王国太久了，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对埃里克的一切了解都停留在五岁之前，几乎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但他依然深爱着这个弟弟。
所以，他点头答应了。
卡塔斯王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像是卸下了重担，不停地表示感谢。
只是这起了反效果，让维兰更难受了。
他记忆里的父亲还是五岁前的样子，一个不苟言笑的出色国王，总是严厉地看着他，对他寄予厚望。
如今这个会对自己弯腰赔笑的男人是谁？
精致的餐点突然变得令人难以下咽，尽管没有争吵，家人的态度也是亲切的，维兰还是匆匆起身告辞，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出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带着埃里克起身追了上来，说是要送送他。
可等他们来到走廊，这位饱经风霜的国王却再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浊泪来。
他想抓住长子的手，却又没脸抓，“是我对不起你……我的孩子，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
窗外，晚风送来淡淡花香，和童年时他在卡塔斯王宫花园深处闻到的有些相似。
维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忽然发现父亲的眼角多了不少皱纹
他收回视线，心中莫名酸涩得厉害，不想原谅，可也无法说什么重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能做到的，只是压住哽咽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过去不会重来，他知道这也许只是漂亮的场面话，但不能否认，他想相信。
至少此刻父亲眼中的悔意是真实的，至少他后悔过将自己送出去……
亲情仿佛又回到他的内心，久违的温暖，和十七年前一样。
他在那阵童年的花香中还想说点什么，但父亲已经泣不成声，很难完整说出一句话。
最终还是擦着眼泪走回房间，既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也是想让维兰和埃里克能单独聊聊，增进一下感情。
当走廊只剩下两兄弟时，维兰也想起了一件事，轻声开口：“埃里克，有个人想见你。”
他还记得，连加对埃里克有种奇怪的执着，之前知道埃里克也会参加庆典时就很激动。
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当连加发现埃里克其实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时会怎么想。
为了保护埃里克，他从未对谁透露过这个弟弟的存在，就算对象是连加。
愧疚或许曾路过他的心，因为连加对他是那么的毫无保留，可一想到这能让埃里克过上相对来说平稳幸福的生活，他就能顺利狠下心来。
不过现在，既然瞒不住，那他会主动牵线搭桥的。
也只有连加值得他这么做，他也希望埃里克能多认识连加这样优秀的人，“明天晚上，我会让他在白橘花园等你，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能让哥哥亲口来说的人……
埃里克的眼睛倏地亮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神明帝王的样子，他害羞地笑了笑，没有意见，“好的哥哥。”
卡洛斯早就走了，和家人告别后，维兰本想直接回去休息，却在走下楼梯时被一名仆人拦了下来。
“大人，陛下召您立刻去神殿。”
神殿的月光像流动的水银，清冷而寂静。
维兰踩着那些水银光斑走进内殿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伊莱摇晃酒杯的声音：“准了。”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维兰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派人监视我？”
“有什么不满吗？”
维兰与他对视两秒，垂下眼帘，“不，没有。”
伊莱便对他招招手，“过来。”
维兰刚走近，就被一把搂进怀里，坐在了伊莱腿上，其实他很不喜欢这种能被任意把玩的姿势，但反抗的成本太高。
伊莱用指背缓缓从他的耳垂滑到锁骨，在他开始毛骨悚然的时候才轻声开口：“小王子，诚实告诉我，你怪我吗？”
“你指哪方面？”
几秒的死寂后，伊莱忍不住笑出声，似乎被他的话取悦了，“我会让人安排你弟弟的婚事，只是忽然在想，你呢，你想结婚吗？”
维兰是埃里克的哥哥，按照长幼顺序，本应比他弟弟更早成家。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伊莱掳走，他这个年龄的王室成员早就连孩子都有了。
但对现在的维兰来说，结婚是个相当遥远的词汇，因为他甚至没有和女性相处的经验，一直以来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尽管他曾拿这点说过连加。
他也不可能结婚的。
伊莱的占有欲太强了，同性和他接触都容易被杀死，更别说异性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伊莱满意笑了，“最好是没有，你不会结婚的，我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拥有你，他们也不配，你是我的，这世上只有我可以像这样抱着你。”
不过，如果维兰想要一场属于他们的婚礼，他也许会同意。
嗯，也许吧。
不再去想，他笑着将酒杯递到维兰唇边，“这是今年的新酒，我相信你会喜欢它的。”
酒液被灌进喉咙，维兰呛得眼角发红，伊莱深深地看着，视线一秒也不肯移开，生怕错过了什么。
维兰酒量不好，这是他特意训练的成果，因为从前喜欢看到这个冷淡的小宠物因为酒精而醉眼朦胧的样子。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想杀掉他的小王子，让他永远停留在最美的年纪，但是最近，这种念头渐渐被别的想法压了下去。
就像喂维兰喝酒的原因，从前是为了观赏，现在则是想和他一起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尽管神明知道，在维兰看来，这依然是一种带着权力意味的强迫行为。
但他相信，就像自己内心的一些变化，维兰也会改变的，总有一天，维兰会在被灌酒前主动接过杯子，而不是像个受刑的犯人一脸苦色。
不再多言，时间不早了，即使他不需要睡眠，可维兰需要，人族如果睡眠不足会精神不振。
在一声压得很低的惊呼中，他抱着维兰起身，温柔询问：“今晚想睡在哪里？”
对维兰来说，在哪睡都一样，身边都有个仇人。
他别过脸去，双颊泛着诱人犯罪的酡红，“都可以。”
眨眼间，他们就置身神殿寝宫。
伊莱轻柔地将已经开始醉意蒙蒙的怀中人放在床榻上，自己也收了羽翼躺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两人已经自动清洁并换上舒适的睡衣。
伸手将维兰揽入怀中，神明将他们的唇印在了一起。
这是今天的份。
自从昨晚在试衣间的擦枪走火过后，伊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很想触碰维兰，想再一次看到小王子在自己身下颤抖喘息，抱住自己的肩膀恳求慢一点。
因此很快，就不满足于纯洁的轻啄。
吻脱离控制，他的唇开始沿着维兰的下巴游移，最终在苍白的颈侧流连，时不时轻轻啃咬。
当睡衣纽扣被一颗颗解开时，维兰麻木地望着穹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知道伊莱不会做完的。
上一次在神域的失控让伊莱暗地里疑惑了很久，那之后便克制了自己，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同眠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偶尔，伊莱喝了酒或者突然有了兴致，就会吻他抱他，像这样缠绵，在昨晚之前，从没做超出这两项的事。
果然，伊莱很快停下，他满意地在维兰颈间留下一个吻痕。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维兰身上留下这种情人之间的痕迹，不得不说，那苍白的肌肤很适合这种装饰品。
情不自禁的，他来回抚摸着这处标记，发出叹息：“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小王子。”
但维兰没有听见这句话，酒精让他的意识越来越远，此时的穹顶仿佛映出了连加的脸。
看到那张笑得灿烂的天真脸庞朝自己挥手打招呼，他忍不住放松了表情，在心里笑着骂了声笨蛋。
再等一等，他很快就能让他脱离苦海了。
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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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