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他们本该一起前往食堂,用一些平庸的食物解决午饭。
但维兰下楼的时候,却被某个正在厨房忙活的身影吸引了。
走进去一看,连加正在煎一些看着很不错的咸肉片跟鸡蛋。
连加实在受不了食堂难吃的饭菜了,他拉着维兰在崭新的餐桌前坐下,期待地看着对方,“我会做饭,以后我们可以不用再去食堂了。”
维兰本想拒绝,叫他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但喝了一口端上来的牛肉蔬菜汤后,便默默闭上了嘴。
不得不承认,比起拿剑,连加貌似更适合拿起厨师的刀子,就算用挑剔的眼光去看,这份手艺也相当不错。
考虑到维兰还在病中,连加做的食物都很清淡且营养丰富。
维兰握着汤匙,没有错过这份关怀,但没说什么。
连加则去喂食那只夜莺,不过两人都不是会观鸟以及养宠物的人,只觉得很吵。
所以对视一眼后,当场就把它放生了。
随后都忽然意识到,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两人有些尴尬,却很神奇,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他们安静地在餐桌相对而坐,享用着美味的食物。
一餐用毕,维兰用餐巾拭去唇边并不存在的油渍,看向对面的连加,“你之前在光明骑士团还负责厨房的后勤?”
这话把正在收拾餐盘的连加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维兰看着他专业熟稔的动作,“猜的。”
连加面露诧异,“有时候你真的是一位先知,猜我的很多事都特别准。”
维兰:“……”
不想和笨蛋再继续这种白痴话题,他起身就要离开,连加却突然发出惊呼,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一下!你怎么把黄萝卜都剩下了?”
维兰皱眉看着盘子里那些讨厌的黄色配菜,“我不喜欢吃那个。”
连加愣了一下,随后表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你居然挑食?”
明明那么难吃的豆子饼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维兰瞪他,“别用这种幼稚词汇形容我,我不是孩子,只是、只是它们味道很奇怪。”
“但这对你的病有好处,”连加很坚持,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放轻得就像在哄小孩,“所以过来吧,吃了它们再走。”
“萝卜能有什么好处?”
“它们会给你一个强健不容易生病的好身体,还是说什么,冷酷无情的骑士大人不敢吃吗?”
“你说什么?收起你的挑衅,我敢!”
维兰重新坐下并拿起叉子,但他的表情像在上刑,又像是细嗓子病人要吃下一盘子的大粒药片,每嚼一下都皱紧眉头。
不过,确实吃完了。
看着干净的盘子,连加忍不住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之后的日子,有了伊莱的承诺,维兰不再限制连加的活动,他可以在北区随意出入,甚至能离开王宫探望朋友,只是不被允许靠近黑骑士团。
不过看得出来连加也不是很喜欢那里,自己就先保持了距离,维兰能理解,没人会喜欢频繁的挑衅和莫名的恶意。
他们又开始了日常训练。
因为需要经常外出做任务,其实维兰能和连加训练的日子并不多,和他训练总能收获良多,连加相当珍惜这些时间。
他们会在那些山谷、山巅、悬崖之上尽情对战,有时是两人切磋,有时则是连加独自挑战森林中的猛兽。
这处猎场汇聚了伊莱从四大陆收集的奇珍异兽,而现在,它们成了绝佳的陪练。
这是维兰的意见,本来他是不太建议去猎场的,毕竟很远。
但在发现这些优质陪练后,就改变了主意,很多时候,他还会根据连加的进步程度精心挑选合适的对手。
大概是因为连加的无知和天真,当他们同处这处山谷时,维兰很少会戴上头盔,就那么把脸露出来,他无意识放松了,尽管本人似乎并未察觉。
维兰离开的这两个月,连加的进步几乎停滞,像是到了瓶颈期。
即使后来追上,可仍然称不上快,只比之前好上一些:剑法熟练了,现在挥剑时还算像模像样,能看出是下了功夫苦练的。
到了这个阶段,维兰也知道是时候学习新的东西了。
半路出家学习剑术本身就很困难,连加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熟练程度,已经相当优秀了。
最初维兰制定的课程就是会基础的剑术即可,因为这只是辅助,真正能对抗的东西另有其物,不是重复操练就能领悟的。
所以这天,他将连加叫到了瀑布前。
这是猎场最大的瀑布,正值雨季,湍急的水流轰鸣而下,他们站在水潭边上没几分钟,身上衣物就被飞溅的水雾打湿了大半。
维兰拔出佩剑,剑尖对准瀑布。
他让连加看清楚,然后隔着十多米的远距离,一击便将宽阔的瀑布生生斩断,使水流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和断流,足足十秒后才再次连接。
积攒的水流落下时激起了巨大的水浪,水潭满溢,一时淹到了他们的小腿位置。
连加目瞪口呆。
“这就是你接下来要学的。”维兰收剑入鞘,这种力量不止能斩断液体流动,也能对血肉之躯造成极深的切割伤。
这就是他外形并没多强壮,也总能一击致命丝滑砍下那些脑袋的原因:常杀人的都知道,斩首是件体力活。
这是一种需要通过严格训练才能掌握的体内能量,不同于魔法和神力,它不依赖于外界元素,而是通过呼吸、意志和肉.体协调来激发潜能,简单解释,就是以“内息”为力量源泉。
维兰称之为“境界”,一种不需要向神明祈祷也能运用的超能力量。
这是维兰自己领悟的招数,因为,他至今没有转信伊莱,冰雪之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他也不会成为仇人的信徒。
得知这是维兰独创的招式后,连加愣了很久,“真的好吗?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教给我,这不是你的绝招吗?”
在光明骑士团的那些日子,他连偷学一招半式都很困难,而维兰却对他如此毫无保留。
维兰让他别想一些有的没的,尤其不要用这种感激眼神看过来,这很肉麻,“放心,我不会做亏本生意,我们是合作伙伴,你的强大对我来说有好处。”
连加凝视维兰良久,事实上,当得知维兰不是信徒的那一刻,他很意外,然后,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发出了赞叹:“你是一个天才。”
维兰坦然接受了这个评价,因为这是事实,在被掳走前他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了,王宫的很多骑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恭维的话就免了,跟我过来。”
瀑布对连加来说还太早,维兰带他来到另一处泉眼前,然后指向一缕拇指粗细的涓涓细流。
“从今天开始,你的训练目标是在保持断流五秒的前提下斩断它,现在,控制你的呼吸,稳定气息。”
在维兰看来,水与情绪、直觉相关,这就是他挑它作为训练道具的主要原因。
境界的运用需要内心绝对的平静,内外都要达到一种心无杂念、物我两忘的超脱状态,重在感知流动而非蛮力破坏。
他的招式也是如此,都是用剑刃“斩断”水流,而非直接劈砍。
领悟这些需要时间,他花了足足五年才达到如今的程度,但这或许很适合连加,因为这个白痴是凭本能行动的生物。
就这样,连加的新课程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训练持续着,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但令人遗憾的是,预期中的适应性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显现。
连加再次停滞住了。
半个月过去,他也没能领会到该如何感知,更别说运用内息了。
维兰经常告诉自己,训练是有效的,也许连加会变得更强大。
这是一种冰冷的安慰。
不过他有个大致方向,在西文斗兽场时他曾见过一种全新的连加,那个“连加”虽然没有理智,但对疼痛毫无畏惧,甚至享受濒死突破的快感,展现出连他都不得不认真对待的实力。
也许他能从这里开始。
这晚训练结束后回到小楼,维兰叫住了准备去浴室的连加,两人在大厅的沙发相对而坐。
他看着连加的眼睛,提议道:“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模式,可以试着在保持理智的前提下,主动进入那种失控状态。”
连加略显迟疑,“那个什么,你不觉得这话有点矛盾吗?”
“还记得在西文斗兽场的失控吗?”得到连加的点头回应后,维兰继续道:“那种状态下的你或许还有点胜机,至少拥有能直面伊莱的能力。”
现在的连加甚至无法直视伊莱的脸,身体的本能畏惧于神明的存在,当然,这话也只是冰冷的安慰。
果然,连加听出来了,所以也不假思索地摇头了。
“但目前只有你能把我逼到那种地步,在这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一面,要说控制,我认为几乎不可能。”
说这话时,他眼皮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
那时维兰几乎给他做了个眼皮切割手术,原本就深邃的双眼皮现在更加深邃了。
好在不影响正常生活,刚拆下绷带那会儿,不少人还夸他眼睛变得更好看了,甚至还有人私底下追问手术是在哪里做的。
连加的话让维兰陷入了沉思,随后上楼去了。
如果连加自己都无法驾驭这种状态,那它只会成为累赘,他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念头,转而寻找其他方法。
他放弃了,但是这次的对话却刺激到了连加。
连加似乎很讨厌被人用失望的眼神注视,或许是之前的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云,他忽然有了一股不服输的劲。
于是从这天开始,不只维兰规定的时间,在非训练时间他也会主动加练,寻求突破。
有时维兰从噩梦中惊醒,听到外面有声响,从三楼窗户往下看,夜色下,他已经在小楼的庭院开始练剑了。
有时他会在猎场留宿,露水清晨,山间温度很低,他也依然呵着白气在水潭泡着,一次又一次学着感知。
训练不是死练,很快,他又学会了在间隙中沉思总结。
一些时候他们在山谷里训练,即便忽然天降大雨,已经进入状态的他也充耳不闻,一心一意沉浸在如何达到心无杂念、物我两忘的思考中,常常保持一个姿势固定不动。
维兰无奈,害怕他病倒了影响更多,只能在旁边给他撑伞。
等他从深思中回来后还疑惑反问维兰,“你怎么不去躲雨?”
后来这样的事发生多了,维兰也烦了,便在出任务时买了一把商户用的大伞,一旦连加进入沉思,就走过去将伞撑开钉在地上。
当然,他们的相处并非总是和谐的,毕竟和白痴相处需要强大的心脏,尤其这还是个没有什么边界感的白痴。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没有以前吵得凶了。
或许是在男人扎堆的光明骑士团待过两年的缘故,连加根本不懂什么叫避嫌,经常做出一些让维兰拳头硬了又硬的事。
某次久违的对练结束后,连加汗流浃背,从地上爬起后就想拉着维兰去瀑布边,“我们可以去那里洗个澡。”
我们?
维兰感觉他的眼睛抽搐了一下,然后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我不去。”
“为什么?出了这么多汗,你不难受吗。”
“我只是不和你一起洗。”
“为什么啊?我和朋友们经常一起洗澡的。”
“我不是你朋友。”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连加没再坚持了,转而开始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那我自己去。”
维兰觉得自己的怒火又上来了,“你在做什么?”
连加正把上衣放在石头上,他抬起头,露出的腹肌还在滑下汗珠,“嗯?脱衣服啊。”
“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至少到那边再脱!”
“可这里除了你又没别人,而且我们都是男的,这有什么?”
不是,这也不是裸奔的理由啊……
维兰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在他的强硬制止下,连加才满脸困惑地捡起上衣离开,避免了一场有伤风化的丑恶裸奔。
类似的冲突层出不穷。
有时维兰正在思考问题,他会好奇地把头凑过来,下巴几乎抵在维兰的肩膀上:“在看什么呢?”
下山时遇到湿滑的路段,他会不由分说地牵住维兰的手:“小心点,你这盔甲太容易打滑了。”
每次维兰都会狠狠拍开他的手,但是他从不长记性,下次照样继续,让人无可奈何。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个月过去。
这天他们一早就去了猎场,在进山的途中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阵清风吹过树林,惊扰了两只小鸟,它们拍打着翅膀飞过,连加抬起头,用他的眼睛追随着它们,直到它们消失在视线中。
远处徐徐升起的黑烟引起了维兰的注意,他抬起头,刚想走出森林找个高处看清情况时,却突然双脚离地了。
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连加像扛麻袋一样架在了肩上。
这个白痴用手臂牢牢箍住了他的腰,目光也在黑烟上张望着。
“你也看到那黑烟了?要去山顶对吧,抓好,我带你快一点。”
耐心是件好事,维兰提醒自己,尽量无视了自己如同货物一样的现状。
可没过多久,一只大掌就拍着他的臀部,“你怎么突然安静了?我好无聊,陪我说说话吧。”
维兰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自己,白痴是不知道距离感的,和白痴计较这些只会显得自己白痴,他不生气他不生气,他一点都不生气!
连加在山林间灵活得像只猿猴,很快就带着他登上了山顶,但这并没有让他阴沉的脸色好转半分。
当看清黑烟是来自格里尔城方向时,维兰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最近有人举报那里的酒馆在搞非法集会。”
连加不懂,“也许只是一群醉汉喝醉了?”
“白痴,当然不是,他们想反抗。”
话音刚落,就被连加突然的惊呼打断,“哇,你的腰好细啊!”
就算穿着盔甲,他也完全能用手握住维兰的腰,这可不是好事,他没往旖旎的方向想,只觉得这是营养不良饿出来的,“我就说挑食不好吧。”
维兰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拳捶在连加的脑袋上,“放我下来你这个大白痴!”
很好,他进步了,脾气越来越好了,居然没直接砍掉这颗烦人的脑袋。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落地后,他直接背过身去,冷哼道:“我只是不吃那些有草腥味的萝卜而已。”
“还有鱼、羊肉、树香菇、芋头、甜菜根、芹菜、青椒、迷迭香以及所有贝类对吧?”
连加掰着手指数落,“我的名单一直在更新,你再努力努力,也许今年能凑齐五十种。”
有时候连加真的搞不懂,维兰能吃下那些难吃的豆子饼,为何却接受不了这些正常食物呢?
味痴真的太神奇了。
如维兰所说,当晚两人回去的路上路过中央广场,果然看到叛军正在被处刑。
看着他们逐批被推上绞刑架,绞索一个接一个收紧,连加愣在原地,随后不忍地别过脸。
维兰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就算是很少,但连加还是察觉到了这份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