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守霁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欺负楼下沈叔叔家的小孩,小到骗走他的大白兔奶糖,大到玩游戏时扮演王子公主亲上了他的脸颊,还咬了一口。
沈怀微从小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性子,看着好像胆大包天,但其实最是老实。
这层表象很早就被晏守霁识破,所以,每每晏守霁将沈怀微欺负得两眼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都格外有成就感。
光阴渐逝,不知何日起,晏守霁就不想看见这个人哭了。
可能是因为随着时间的不断长大,能让沈怀微落泪的,再也不是曾经那些鸡飞狗跳的小事,而是真的伤心。
他伤心了,而他心疼了。
此时此刻的晏守霁一边想着,一边擦干净了沈怀微嘴角的药渍。用被子重新将人裹起来,压在下巴下,露出病中消瘦的脸。
“沈怀微。”
“嗯?”
“你瘦了……”
沈怀微抬起沉重的眼睑,看见了那个居高临下低头看着他的人,茶褐色的眼眸却是亮晶晶的。
“晏守霁,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
“不对……”
“怎么了?”
沈怀微眼底的光忽然一暗:“是我丢下你了。”
提到这一茬,晏守霁气极反笑,伸手捏住沈怀微病中本就堵住的鼻子:“你还知道啊,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声音哑哑的,但是却很好听:“我把你丢下了,你却和我说回来了……晏守霁,你这么纵容我……”
我又要胡思乱想了。
晏守霁俯下身子,凑近看着病榻上的人。和印象中很不一样,印象里是个阳光俊朗明亮的少年,可眼前的青年五官英气,该是有点锋利的好看,却总不知道被什么磨损掉了那份凌厉。
“沈怀微,世间的事,有因有果,报应不爽,我不是纵容你,是你迟早得还。”
晏守霁有些委屈,他不是个大度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点可笑,又有点阴暗的想,我不放手,你就别想跑。
沈怀微沉沉的闭上眼,睡意带着温暖的黑暗裹挟而来,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无可奈何,果然,回来是找我算账的。
眼前的沈怀微安静的睡颜格外的吸引晏守霁,晏守霁微微屏住呼吸,有点贪婪的打量青年的睡相。
乖巧,心中微动,便想到了这个词。
如果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晏守霁有些魔怔的想。视线落在了泛起了白皮的唇上,慢慢的拉近自己与青年的距离,直到丝许。不该的,晏守霁有些僵硬的在心底对自己说,现在不该的,你还没有征求他的同意,你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这种行为,太可耻了。
可是时间太好了,眼前的青年乖顺的躺在梦里,窗外有明妍的阳光打进房间,铺上了淡淡的温暖的余韵,不知是谁家窗台的风铃声有些雀跃的掺在春天的鸟鸣,隐隐还能听见街坊邻居的闲谈声。
晏守霁觉得一切都太好了,好像是他提前醒来,想吻一吻爱人唇上的日光。
这一刻的光景,太像晏守霁翘首以盼的好时光了。
可他知道,不对,时候不对,前提不对,心意不对。
晏守霁缓缓地挺直了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方才靠近时感受到的温度似乎还没有散去。心跳如鼓。
只可惜熟睡的沈怀微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自己心上人的索吻,否则一定是捶胸顿足,恨不得主动将自己洗干净,送上美人塌。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晏守霁走出房间,悄悄的和上门,摸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联系人,舒严。
“喂。”晏守霁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舒严,你下午会去老师那儿吗?”
“唔,是啊。”
“老师要的笔记资料被我存在实验室电脑桌面的文件夹里,就是笔记-A组。你下午帮我拷贝出来,交给老师。”
“额,我倒是没问题,只是师兄,你下午不也该去老师那儿汇报报告吗?”
晏守霁走向了阳台,想离房门远一点,以免打扰沈怀微休息。
“我待会儿会和老师请假,有点事。”
“师兄,什么事啊?这么急。”
“家里人生病,没人照顾。”
挂了电话,晏守霁心情有点莫名的愉悦,食指轻轻的敲击着手机的屏幕。
晏美人思绪万千,感冒了,该吃什么好呢?不知道这么久,他的忌口有没有变?
沈怀微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有落花飘零,有泛着香的茶,有甜生生的菱角,有沾着水珠的莲蓬,有……晏守霁。白发苍苍的晏守霁。
沈怀微也是苍颜白发,泛着老年斑的手轻轻的剥着莲蓬,仔细的取出带着苦涩的莲心,将白胖的莲子递喂到晏守霁嘴里。晏守霁手里拿着一本书,轻轻的读给他听。
沈怀微记得很清楚,是李煜的《浪淘沙令》。高中时,他守在晏守霁身边,看着他练字,晏守霁也是这般慢读着这首词。
手下是墨意纵横笔走龙蛇,美人眼角有流光转动,清声诵读如朗朗玉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那一瞬间,沈怀微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梦忽然就醒了,像七年前那样醒了一样。没有庭院,没有落花,没有香茶,没有莲蓬……也没有白头偕老的心上人。
一场睡梦,诉说了沈怀微小半生所求的不可得。
瞬间,所有的静好时光像打破的镜子一般,碎裂成片。混乱而诡谲,带着那个夏天眼泪的咸腥味,打碎的玻璃碎片扎进肉里的血腥气,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还有……父亲的遗像。
沈怀微好像听见了自己七年前的哭声,一声又声——
“妈妈,求求你,让我去科大吧!”
“我喜欢他。”
“妈,你别这样,你别打扰他……”
“就让我在最后跟他说一次话,妈,我求你了。”
……
……妈妈,沈怀微喃喃自语。
好梦易醒,噩梦缠身。
“做噩梦了?怎么哭了?”
晏守霁清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一霎时,万籁俱寂。
沈怀微缓缓睁开眼,脸上的泪痕半干,有点微微的刺痛。有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他的侧脸,指腹擦去了一侧的眼泪。
晏守霁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烧应该退了,一会儿再量一次体温,我做了点粥,起来喝吧。”
“晏守霁。”
“嗯?”
“谢谢你叫醒我。”
晏守霁轻声“不用谢。”
“不过,你哭的样子和你小时候一样,都挺丑的……眼泪鼻涕……”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