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惹来的水渍,而且粗略看去街上的行人脚底下都有。他们肯定不可能从走过同一个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水渍是自身带上的。
相师一时间觉得有些粘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森冷之气纠集在他背后,亦步亦趋、久久不散。
乐猰方才去问了几个行人他们家里的情况,行动迅速而积极,这会儿回到相师的身边,他的体温很高,还没靠近相师,就被察觉了。
相师微微一笑,转过身去:“他们是不是有家人突然呆傻了一样,坐在家里不出去?”
乐猰沉重地点头。
原以为烧掉邪像就能让卑囚国人恢复正常,却没想到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被雪灵所控制了。可雪灵却迟迟不现身,这不免让相师陷入了沉思。而且就在此时,乐猰本在他身侧,可相师还是没来由的感觉到周围有一股阴冷之气挤进了他们之间,因此变得眉头紧蹙,神色凝重。
是天气忽然变冷了吗?
乐猰似乎还想引他说话,道:“莫非是那周铁匠有异常,今早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家真的已经空无一人,他不知道去哪了。”
相师摇头否认:“不会的,他能力也实在有限,驱魔除祟不是他的专长,打铁才是。”
正好二人路过月神庙,相师想去看看柳展的情况,问乐猰道:“你来的时候看到柳书生了吗?”
乐猰道:“月神庙应该自带屏障,邪魔之类的进不去吧?只要他不出来就会没事。”
哪曾想月神庙居然关门了。不过就是一个半人高的土墙而已,相师一跃而过,却没想到一夜之后,这里竟然显得如此狼藉,香火供品散落一地。柳展和他婆婆平日里住的地方也已经上锁,后厨里有个小厮正在休息。
之前相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帮柳展婆婆续命,他这次索性一掌劈去,削掉了锁头,进了屋子。只见柳展婆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行将就木。见相师来了,她微微张口,相师凑近听见她嘴里往外蹦出一个一个字:“谢,仙,长,展,如,愿——”说罢便撒手人寰,魂归九天。
相师简单施了法,能保证四五天之内尸身不腐。他缓步来到庭院中,见乐猰叫醒了小厮正在问话,这时候才得知柳展居然考上了。虽然说是考上了,有吏部的官员来找他并把他带走,但终究是榜上无名,祥问原因,小厮说前一名被发现作弊,所以柳展算是十甲之内。
二人让小厮关好房门,刚出了月神庙,相师诧然道:“呵呵,没想到居然还有替补一说。”
乐猰道:“总觉得有些蹊跷。孟姑娘嫁出去了,柳展考中了。仅仅是一夜之间,他们的夙愿就都实现了,怕不是巧合。”
相师道:“那又如何呢,可是雪灵没有出现,也没有魔息呀。”
那股寒气还在后背打转,甚至可以说是跟定了他似的,相师能清晰的感觉的身后有东西在吸取他身体里的热气。
“啊嘁!”一声响亮的喷嚏声炸响在街头,那是一个身体强健的汉子。
“咳咳!”这时候一个身材瘦削的妇人也一边行路,一边不住地咳嗽,恰巧经过相师身边的时候,她用袖子专门捂住了口鼻,咳嗽声因此变得沉闷抑郁:“咳咳咳——”
大概是天气毫无预兆地陡然凉了下来,引得卑囚国的居民被寒冷侵体,出现了畏寒风邪的症状。紧接着,一阵冷风吹落了街边栽种的桂树的花叶,一时间或嫣红或雪白或金黄的星桂如雨而下,繁花凋零之时艳丽凄美。
乐猰之前一直贴着相师身旁,相师虽然知道,但也没有表露出不满。乐猰心中仿佛一直藏着什么事情,这会儿终于不再忍耐,问道:“玉蟾兄,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相师脸色一变,以为自己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即使他不介意自己穿的是粗衣麻履,但绝对不希望自己身上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乐猰捧了一手的落花到他面前,相师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乐猰道:“之前你给我涂的木犀汁液,就是这个味道,你没察觉出来吗?虽然是叫木犀这个名字,但我猜应该和桂树差不了多少。”
相师想都没想,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木犀只有天雪海才有,也不可能有人把树苗带过来的。”
乐猰道:“可能是同宗同源的。”
相师凑过去,闻了闻乐猰捧在手心里面的桂花,因为隔着面具,相师离乐猰很近,几乎贴着脸的距离,相师没注意到此,只不可思议道:“都是你的猜测,可木犀是不会开花的。”
乐猰道:“或许是因为天雪海冷呢?”
相师对两者的味道没那么敏感,淡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也闻不出来。”他往前走去,乐猰叹气一声,继续跟了上去。
天际如同拉下厚厚的寒幕,冷得街上的行人纷纷快步赶路。两侧民居的墙上也泛起了一层薄霜,而那层霜看起来俨然就是眼珠中的阴翳。
相师抬头看天,还活动了下脖颈,不是因为他脖子酸了,而是因为他好似察觉到了来自天上的一道视线,他感觉一直在被人不怀好意地注视着。
一路走过,脚下的水渍也浅浅淡淡地拖了一地,可是他的身上并没有水,由此可见水渍极可能是冷气被体温烘热后留下的。
这些诡异之处让人愈发的觉得不对劲,老是感觉有某种东西如影随行的跟在他们身后,凝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换一种更使人忧心顿生的说法就是敌暗我明,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根本猜不透那东西的目的是什么,没有办法去提前提防。
相师道:“乐猰,为什么天忽然冷起来了,卑囚国往年也是这样的吗?”
乐猰摇了摇头,道:“往年街上的人都穿着短褂,不像现在已经有人穿上皂袄了。”
不远处的街头有一处废弃的三层瞭望台,外表一层低调的灰白色仿佛述说着它已经废弃许久。相师微微扬头,乐猰不加阻拦,和他一起上到瞭望台上。脚步踩在楼梯上时,陈旧的木梯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尖利而刺耳。
瞭望台年久失修,灰尘遍布。
乐猰:“卑囚国几乎好几百年都没有战事了,因此城内的瞭望台已经废除,只在城墙上保留了烽火台。可许久没有,不代表一直没有,显然如今上到宫城,下至黎民都没有做好准备。”
相师哂笑:“那些王公贵族们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他们觉得不对劲都已经跑了。”
乐猰:“没办法,凡界里百姓的命就是不如贵族的命重要,但是一旦发生战乱的,卖力卖命的都是平民。虽然国主也是知道的,可他仍旧需要贵族来支持他的地位。”
相师:“没有能力的人却享受了过多的权利。明明都是凡人,脱下他们华丽的装束,让他们长期劳作,每日劳心劳神地做工,和普通人根本无异。”
乐猰道:“玉蟾兄这是对贵族临阵脱逃之事介怀了吗?”
相师道:“你也在军中呆过很多时日,想必了解我说的,我最讨厌阵前脱逃的家伙。”
说这句话时候,相师的目光在来来回回打量着乐猰,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信任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要陪伴月神身侧、又多次寻觅到他踪迹的奇诡男子。
这也算是一项警告,想走便快走,从不强留客。还好乐猰的反应让他满意,没有迟疑,没有畏惧,铁了心要跟着他似的,从容不迫的样子完全就像是已经默契十足的旧部。
或许乐猰就是陨落的神兵吧,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重生,还是以正常神仙避之不及的借尸还魂法重生的。不过如果相师心里有嫌弃的话,早就让乐猰滚了,他不在意他人出身,也不想关心他人的过去,他只在乎他人到底做了什么。
“啊——”街市中蓦地炸开一声尖叫,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招引了过去。
“啊哈哈哈——”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是一阵笑声响起,但从这笑声中压根听不见喜悦,空荡荡冷凄凄的。
一个人影闪现在街市中央,那是个平民妇人,她不仅蓬头垢面,更扎眼的是,她只穿了一身轻透的薄衫。卑囚国如今这个时节的天气,连身材健硕的壮汉也得再套一件厚实的外衣。
平民妇人的身后追来一个男子,似乎是她的丈夫,正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家去。定睛细看,相师发现那女子神情古怪,就像失了魂一般,男子追着那妇人满街乱窜,打乱了街市的秩序和平静。
相师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担忧,道:“那妇人,不会也拜过邪像,许过愿望吧!”
更恐怖的是,除了那个妇人,从四面八方的民屋中跑出来不计其数的卑囚国人。他们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穿得极其单薄,有的甚至衣不蔽体,正常人是绝对不会穿成那样就出门的。另一个则是他们面色呆滞,很可能就是对着邪像祷告过,已经被邪像所控制。
如今天明,为了不在众目睽睽之下造成更多的恐慌,相师不能再用漫天藤条把这些无辜平民拴住提拎回来,正当他踌躇的时候,目光轻轻落到了乐猰的身上。
乐猰马上心灵神会:“我去让老苟他们来看管。”
相师见他如此机敏,能察自己所察,当下又佩服又动容,决定在乐猰去通知城防营的空当中,自己再想想办法阻拦这些无端端跑出来,又在城中肆意逃窜的平民。
乐猰往城防营的方向奔去,相师也跳下瞭望台,他伸手阻拦着四处逃窜的失魂平民,迅速给他们施了不知是什么的咒,又将他们交到家人的手上。
人潮涌动之中,获救平民的家人抓住相师的衣襟和手臂,不让他离开,还紧张的质问道:“你你你,不是之前那个被通缉的面具相师吗?你对我们的家人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