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薇露没有想到，眼前的敌人会这么的强大。
对方没有鲜活的生命气息，显然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人偶，可是不知为何，薇露却抵抗不了那阵歌声，即使她是魔女。
明明那歌声宛若童谣，轻柔，温暖，只是没有伴奏的清唱，可是它的音色中却好似蕴含了比她还要异常的本质，给此时的自己带来了极为强势的压迫。
薇露不经怀疑，眼前的人偶到底是什么来历。
影响魔女的只有魔女，她们是偏差，是变革，是不与世界同行的存在。
眼前的人偶必定和魔女相关，光凭此时的感受，薇露就能确认这点。
可是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了。
耳边的歌声太过诡异，明明能够称得上是柔美，可是每一个音调听在少女耳中却都犹如让她的大脑地震。
薇露已经感受到了物理上的恶心，这比深海最剧烈的晃动还要让她恐惧。
周围的巨鲸们痛苦地嘶嚎，可是无论怎么翻滚都无济于事，那种痛苦直接作用于灵魂，宛如附骨之疽。
它们无法行动，更加无法靠近敌人，最终只能无奈地走向死亡，从无尽的海空坠入海底。
每失去一条巨鲸，薇露都会感到心脏被撕扯。
那是她的具现，她的根源，直接影响着她的精神。
可是此时的处境让她连防御自身都显得过于吃力，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们下坠，她根本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
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机械的脚步声，那规整到不似人类的动静让她心生寒意，痛苦之下抬眼望去，她似乎看到那侍女模样的人偶正面无表情地哼着歌，闭着眼睛从透明的钢琴落下，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第一次，似人似鲸的少女感受到了生命的危机。
身体的异化是力量的体现，不知所措中，薇露本想掰下自己的角，释放本源与对方拼死一搏，争取一线生机。
可是下一刻，她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同时还闻到了一种陌生的味道。
“师父！”
少女高兴地呼喊出声，可是当她看清芮涟的模样时，却顿时被惊愕取代。
“师父！你受伤了！”
眼前出现的海妖从脖侧到胸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刚刚薇露闻到的味道，赫然便是海妖的血。
芮涟没有回应少女的惊呼，只是带着她瞬间游离，一手握爪猛然攻向人偶的方位。
幽蓝色的利爪袭来，侍女人偶身姿轻盈地躲避攻击，与此同时却也没有停下歌声，想对受伤的海妖乘胜追击。
可惜她小看了敌人的凶猛，对方抵着歌声的侵袭仍旧向她步步逼近，最终彻底将她逼离了原位，用海水卷着透明的钢琴扬长而去。
而芮涟的身后，真实的乐音紧随她的身影追尾而来，最终在她迅疾的诱导下撞上躲避的人偶，化作弦丝缠绕着对方封印了行动。
人偶的身边，乐器王座陡然具现，悠莱的身影翩然而至。
而芮涟也将透明的钢琴和薇露一起抛向身后，自己则召唤权杖，以魔女之力汇聚海水在身前形成了宏伟的墙壁。
两人再次隔着汪洋对峙，这次却彻底攻防互换。
“呵呵，怎么了芮涟？你就这点本事吗？有了继承人连心都变软了，居然还会被我偷袭成功。”
冷漠的海妖没有回应，可是身上的伤口却诉说着事实。
薇露听出了这话的言下之意，忐忑而又担心地说道。
“师父......”
“我没事，别听她乱讲，记住师父说的，这是个疯女人，你就待在那里，帮师父看好那架钢琴，好吗？”
“嗯......”
芮涟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微缓地安抚着自家徒弟，而薇露也简单地回应。
无论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是讨论的时候，她们眼前还面对着敌人，不能在这时有所松懈。
“哦~真是美好的师徒情啊，野蛮的海妖居然学着人类建立起情感的牵绊，看上去真是令人作呕呢，呵呵。”
面对悠莱的嘲笑，芮涟压根没搭理，只是自顾自地话锋一转，看着那具还被弦丝缠绕的人偶语气强硬地质问出声。
“你是个疯子，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具魔女之力的人偶？还是说......你终于开始，把人也当做材料了吗？”
芮涟想到被透明钢琴操控，成为祭品的狄亚娜，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有可能。
可是悠莱却仿佛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一般，一脸惊恐地回道。
“天呐芮涟，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做那种残忍的事呢？”
......也就是仗着现场没人反驳她，悠莱就敢这么颠倒黑白。
说实话此时仍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的格琳妮忍得相当辛苦，甚至开始有些内伤了。
她也不知道“响乐之魔女”悠莱居然是这种性格，不得不说，在对这人的看法上她和芮涟冥冥之中站在了同一立场，她和这种人绝对合不来。
悠莱操纵弦丝将人偶缠绕着拖到了自己身边，然后突然将她的手臂扯了下来，将断开的接口展示给面前的海妖看。
“你看，这只是我找人定做的魔法人偶罢了，不是用尸体制作的傀儡，再怎么说我也不过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演奏家，把人当做材料这种事，我怎么可能......”
“别说这些没用的！悠莱，你知道这都不是重点。大家都是魔女，都知道魔女之力的媒介是什么，关键在于，她的魔女之力是怎么来的？你敢说吗？”
故作姿态的演技突然被打断，悠莱顿时冷下一张脸。
可是接下来，她就突然又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回道。
“呵呵呵，是啊......大家都是魔女，都知道，魔女之力的媒介就是魔女的心脏，那你又何必问我，她的力量是怎么来的呢？芮涟，你傻吗？”
说着，悠莱就在半空中站了起来，漫步走到了人偶的面前，将她胸口的活块取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那敞开的胸口中，一颗绝美的梦幻结晶蜿蜒着枝桠生长在那里，就像是人偶的心脏一般。
那结晶的形状像是乐器，又像是微观的王城，缓缓跳动地矗立在侍女人偶的胸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目视它的人，仿佛见证了万千音乐的融合。
“介绍一下，她的名字叫做桑戈雅，歌唱人偶桑戈雅，这颗心脏的主人，便是曾经的瑟尼芬王女，差点平息战争的完美歌者，也是倒在王座之前，未能成王之人。”
芮涟和薇露没有反应，格琳妮这个外来者也对这个名字不甚了了。
瑟尼芬只是个小国，它的纷争对于这个大陆来说太过渺小了，已被埋藏于历史的歌者，无人知道她的名讳。
悠莱也不在意此时的冷场，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曾经的瑟尼芬有过一段荒唐的历史，那可真是最无聊，却也最有趣的时期。”
“战争，暴乱，王族与平民针锋相对，差点让这个国家彻底覆灭。”
“愚者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盲信荣耀，盲信自由，浑然不知脚下踩的全然是他们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悠莱自顾自地感叹人性，却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只是继续说道。
“那时的王族出现了一个少女，一个热爱歌唱的少女。”
“少女总是疑惑，为什么人们不能和平共处，在这片土地上建设真正的音乐之国呢？”
“最终，疑惑化作了目标，少女举起了旗帜。”
“她用自己的歌声，带领向往和平的人们，平息了诸多战火。”
“最终，她走进了王城，走到了王座前。”
“然后......她在那里遇到了魔女，名为响乐的魔女。”
悠莱轻轻抚摸着人偶的面庞，眼神赞赏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而听到这里的众人，自然也猜到了之后的结局。
“少女质问魔女，为什么挡在她的面前？”
“魔女说，因为她不想结束战争，她还想多听听纷乱的乐曲。”
“少女疑惑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想？”
“她诉说了战争的苦痛，也诉说了和平的美好，可是那都无法打动魔女。”
“魔女只在乎自己的响乐。”
“于是她选择了战斗，即使她知道那是多么无望。”
“人和魔女之间横亘着鸿沟，即使是瑟尼芬的王族，依然无法填平这种差距。”
“......可是命运，或许对少女有了垂怜。”
“在被魔女杀死的危难之际，少女觉醒了，同样觉醒成了魔女。”
“挽歌之魔女，桑戈雅，那就是她最后的名字。”
“......”
讲到这里，悠莱突然沉默，可是没过多久，她又发出了诡异的动静。
“......呵......”
“......呵呵，呵呵呵呵......”
那是隐忍而又兴奋的笑声，随着时间笑声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有人期待，少女最后打败了魔女，成为了王，终于带来了和平。”
“可是现实当然不是那样的！毕竟我就站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失败了！桑戈雅失败了！”
“即使成为了魔女！即使怀抱着无数人的期待！她还是失败了！”
“她的歌声没能战胜我的音乐！她的信念没能战胜魔女的心血来潮！”
“她不过是个倒在王座前的失败者！是被历史遗忘的失败者！”
“你们猜猜，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请求我将她的存在从人们记忆中抹去，请求我为瑟尼芬留存一片和平之地！”
“哈哈！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当然满足了她！”
“然后我就当着她的面，挖出了她的心脏。”
悠莱的癫狂持续了一阵，没人想在这时打断她。
“哈......哈哈，啊......桑戈雅，可怜的桑戈雅......”
“明明你的歌声是那么动听，你的音乐是那么动人，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就这么无聊地死去呢？”
“我告诉她，我会把她做成人偶，让她一直歌唱下去，那时她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真是让人感到开心呢~”
“唉，可惜心脏被挖出来后，她的身体就化为灰烬，被一阵风吹散了。”
“还是我又找了别人，按照她的模样做了这个人偶，这才将这歌声再现了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绝望之歌，信念之歌，于存亡之际觉醒的魔女之歌，是不是很棒啊？那可是瑟尼芬的英雄啊！不过是倒在了王座前，成为魔女手下的失败英雄呢，啊哈哈哈哈！”
沉重的故事，悲剧的结局，却被魔女的狂笑尽数打碎。
无人能够理解悠莱在笑什么，正如无人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要解释这颗心脏的来历。
是讽刺吗？亦或是炫耀？
此时唯有癫狂的笑声，在这无尽的海空悠长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