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这几日照例提着药箱,来清辉阁为她请脉。除此之外,一句未提过崇远堂那边的情况,料想按他的性子,被下了脸面,自然不会继续再凑上去为言公子医治。
说到底,言公子伤势加重,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宽袖下,江舒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
她即生气言公子对他自己身体不在乎的态度,而这生气中,又掺杂着主动想和他多呆一会儿,邀请他下棋,却被拒绝的尴尬。
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她的病才会如此。
这时,红豆捧着一匣珠宝走过来,放在江舒的面前,打开匣子。
她看似认真挑选着簪子,实则目光早已涣散,游移不定,兴致缺缺地在紫檀木匣中拨来拨去,匣中一件件金银玉饰随着拨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不一会儿,她一抽手,“啪”地盖上木匣盖子:“算了,不换了。”
说罢,江舒起身,吩咐下去,准备出府。
红豆连忙跟了上去,走出清辉阁前,她转头看了一眼妆台上的被关上的紫檀木匣,又看了眼郡主发髻中被日光一晃,红得耀眼的珊瑚发簪,暗自摇摇头。
夏日的微风吹起园中盛放的花,清香盈绕于鼻尖,也吹起了江舒层层的裙摆。她提起裙角,露出一点藕色绣鞋,跨过门槛。
离开清辉阁,若要前往公主府的大门,不绕路,必然会经过挨着的崇远堂。
红砖青瓦,牌匾上那鎏金的几个大字——崇远堂,愈来愈近。
一点点金色划过眼角,江舒偏过头,只盯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可落于青石板上的步伐,幅度却越发的小了。
待经过崇远堂的正门,她侧目,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看了眼。
大门紧闭着,听不见里面任何动静,高墙内安静的似乎毫无人气。
越过崇远堂的大门后,江舒脚步一滞。
后面跟着的侍女们也被迫一拖再拖,一盏茶的时间快过去了,竟然还在崇远堂附近徘徊。
红豆跟在江舒的身后,一个错眼,差点撞上她单薄的脊背。
她快走几步,走到江舒的身侧,看见江舒被太阳晒得略微发白的小脸,不得不出声提醒:“郡主?”
江舒蓦地脚步一停。
红豆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劝道:“放心不下言公子就去看看他吧,免得出了府,郡主心中还要记挂。”
“谁说我放心不下他。”
几乎没等红豆说完,江舒小声反驳了她一句,速度之快,清澈的桃花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被戳中的羞恼。
“郡主,奴婢们可跟着在崇远堂来回走了不少路了,”红豆细细思索,“再说了,言公子为救郡主而受伤,郡主如此善良,岂能见恩人再受苦?”
见江舒嗔了她一眼,红豆遮住嘴角偷笑,然后故作严肃道:
“若是郡主实在不想见,那赶快走,再迟一些,崔嬷嬷等急了,又要罚奴婢等人。”
红豆朝她促狭地挤挤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红豆的这句话戳中了江舒,的确,言公子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难道是大夫吗,去看他,他也不会马上好起来。”
江舒低声嘟囔,可突然,一提到大夫,她脑中灵光一闪。
若言公子自己都不甚重视自己的身体,若不让他自己重视起来,自己去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江舒有了个主意,她转了转眼珠:“给言公子派几个府中其他的大夫,就说郡主说回来再去看他,让他好好治治病。”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崔嬷嬷取下随身携带的药丸递给江舒,江舒接过,从里面倒出几粒,含入嘴中。
——出门前被打了茬,所以她忘了吃药,还被崔嬷嬷好生说了一番。
此次江舒不仅挑了白天出府,又扮成平常的富家女子,从里到外,丝毫没有“公主府”的烙印,连侍卫都只带两个,其余皆换成了隐在暗处的暗卫。
若说之前江舒安心养病,从未涉及母亲名下的铺子及势力,仅仅有个大概的、模糊的印象,一切公主府的事务交由崔嬷嬷打理。因此,崔嬷嬷竟连训练有素的暗卫都可以迅速安排上,让她无意间窥到了公主府冰山一角的实力,着实吃了小小一惊。
而此次,崔嬷嬷提防又提防,小心又小心,生怕郡主出府时会出什么差错,直接带着江舒去了公主府名下的产业。
云弄月。
一间雅致又不失情趣却价格高昂的茶楼,专为京中达官贵人所设,不少贵女与公子也会来此品茶小聚,安谧得很。
正巧,崔嬷嬷也借此机会来查一查账。
很快,马车便在云弄月的门前停下。
崔嬷嬷扶着江舒下了车。
云弄月的管事早就接到了消息,亲自在门口迎接,见人来了,看清江舒的面容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之色,随即恭敬地低头朝郡主行礼。
江舒朝他点点头,便往里走去。
刚踏进云弄月,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竟是四角都用着冰。云弄月的中央,茂盛的紫竹尽情舒展着身姿,映在镶金白丝挂屏上,刚被浇过水,透过间隙还能瞧得清水珠滋润过竹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楼便是个“回”字结构,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此时正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江舒被引着坐到了离冰鉴较近的地方,一个既能看得见外面,却又恰好隐蔽的位置。
没一会儿,一盏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被呈了上来。
江舒素手微抬,轻轻抿了口茶水,眼睛一亮。
她刁钻的舌尖经过了多少名贵茶叶的洗礼,却谈不上爱品茶,以为到了云弄月也逃不开喝与之相同的茶水,没想到入了嘴,却是回味酸酸甜甜的果茶,掀开一看,清澈的茶水里还躺着一颗圆滚滚的荔枝。
崔嬷嬷看见江舒露出满意的笑容,解释道:“楼里珍贵的茶叶并不缺,但公主府更是应有尽有。考虑到郡主已尝惯了,难免缺一份新意,于是管事吩咐人特意为郡主准备了果茶。”
“是个伶俐人,赏。”江舒道,捻起旁边的一枚糕点送入口中,就着又喝了一口果茶,满意地眯起了眼。
“顺便再上一杯,待回府中,嬷嬷记得交代下面也要做这种茶。”
喝完一杯后,她止不住好奇地打量了番云弄月内的摆设,目光巡视,在中央看到了挂着的一幅字。
力透纸背,桀骜不驯。
江舒看清了内容。
明明是首夸赞竹子的温婉清新小诗,却被做诗人写出了金戈铁马之势。 “这是当年大长公主亲自为云弄月写的一首诗。”崔嬷嬷顺着江舒的视线望过去,含笑道。
江舒一愣,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透过这游龙飞凤般的字迹,她如同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母亲,提笔诗成,好似又与母亲接近了一分。
江舒垂眸掩住情绪,端起杯盏喝了一口茶。不一会儿,她微微叹道:“嬷嬷你不说,我是真不知道母亲竟然还有经商的天分。” 其实,因着江舒身子不好,大约公主府是后继无人。
崔嬷嬷又不愿将东西交到江永丰的手上,这些年公主府一些不重要的,大多都能转手的就已经转手了,有些过了皇上的明面,便会借此替他办些事。
剩下一些暗处机密的,还是在由崔嬷嬷打理。 “郡主若想接手,我直接教郡主便是。”崔嬷嬷赶紧道。江舒连忙摇摇头。
如今,她可不想将仅剩的时间浪费在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上,她只是惋惜那个该享受一切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今,若不是京城局势紧张,听管事讲,在这里常有贵女们办诗社,此次郡主怕是无缘了。”
江舒笑了,“嬷嬷你还不知道,我与母亲可不一样,作诗向来没什么天赋。”
“便是凑个热闹也好。”崔嬷嬷皱了下眉。
“好啦,嬷嬷,你不是要查云弄月的账嘛?直接去就行,不用管我了。”
江舒歪头看了眼她。
崔嬷嬷摇了摇头,“郡主,此次老奴还约了人,待他到了,再去看账也不迟。”
约了人?
崔嬷嬷可没有提前告知她过。
“谁呀?”
江舒好奇地问。
“在朝中任职的人,此时大约会到了。”崔嬷嬷想了想,此时业已是下朝的时间,她与郡主来时并未看到他提前到的身影,估计此时还在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
来人走路若有风,淡青色的袍角在空中飞舞,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江舒所在的茶位。
隔着一层珠帘,江舒也是微怔。
云弄月这一衬,简直是为他所开似的,此人气质端方,清浅如竹,俊脸虽也冷淡无甚表情,却不似言公子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等等,怎么忽然想起言公子了。
江舒止住跑偏的思路,从珠帘的缝隙中收回打量他的眼神,她未主动开口。
崔嬷嬷向江舒点点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郡主,人来了。”
“那快些去吧。”
听见妙龄女子的声音,在外侯着的沈斓一愣,原来不止崔嬷嬷一个人。
向江舒请示过后,崔嬷嬷便掀开珠帘朝外走去。
沈斓视线中出现一位身姿纤纤的女子,他稍稍思考,便知这是永乐郡主。
他在外稍一躬身,声音清冷:
“大理寺少卿沈斓,参见永乐郡主。”
谢常殷视线扫过被连浇几日汤药的金钱竹和几个大夫:耍了心眼。
有用,但又没完全有用。
谢常殷[拒绝治疗]:勿cue,等郡主归家中。
ps:下章男配小邢出现,拉开狗血拒亲的一场大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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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云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