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次，郁不觉说了十四次“我恨你。”
“十四”倒也不是郁不觉的幸运数字，只是单纯因为声讨到第十四声的时候，郁不觉力竭了。
如果他没有经历过和南枫的头脑战以及和假祝隐之的车轮战，他的智商和体力没有消耗到见底，他可能会继续再说上个千八百遍。
但他昏昏欲睡的脑子不支持他继续输出。
催促着他进入了梦乡。
也许这次，他真的昏睡了很久。但当他混沌的大脑找回了控制权的第一时间，郁不觉就在自己思维的海洋里，用惊涛骇浪般巨大的声量，一波又一波地喊着幺零系统的名字。
幺零系统没有“手机依存症”，依旧半天没有回应。
不过好在这次的思维世界里，有了另一个人和他做伴。
“郁不觉，是你吗？”
“隐之？你也在？”
“嗯。”
祝隐之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听郁不觉高歌了一整首“长恨歌”，导致祝隐之现在变得有点尴尬，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想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吵架。
之前祝隐之脾气好，郁不觉又差点没给人宠上天，找不到吵架的由头。
但如今，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虽然两个人现在都处于意识空间，没有实体形态。
但这种暗潮汹涌的隔阂就像是一堵墙，竖在两人之间，让彼此都看不穿、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郁不觉，对不起……”憋了半天，祝隐之还是决定先道歉。
郁不觉苦笑道：“你明明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三个字，不许我们百姓‘点灯’，但你身为州官倒是可以随意‘放火’呢。”
“是……”祝隐之垂下眼睫，用近乎讨好的语气，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我不应该在你再三强调的情况下，还装模作样，最后把你丢下。私下制定计划，拿自己的生命和你的记忆冒险。虽然那是我当时能想到唯一方法，但我的做法，还是太傲慢了，不够尊重你……”
郁不觉第一次出声，打断了祝隐之说话。
“我生气的点并不是单单觉得被你欺骗。而是你竟然会觉得即使计划失败，我永远忘记你，也没关系。把我对你的爱意和我们之间的记忆弃如敝履。祝隐之，你不觉得你的心太狠了吗？你为了你的计划，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们之间的过往抹消，你不怕我孤独终老，快死的时候，突然想起曾经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欺骗我的感情后为了我牺牲了一半以上的寿命。让我挣扎着从轮椅上摔下来，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你的痕迹。但又没了伸手的力气，就这么趴在地上，看着属于你的念想消失在空中，最终不安且痛苦得死不瞑目。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祝隐之被这一大段设想，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小声反驳。
“我……我没有，欺骗你的感情。”
郁不觉不出声了，等着听祝隐之要怎么解释。他先跟自己的心做好了约定，不管祝隐之说出什么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通通当作没听到，坚决不会因为他的一句好话而动摇。
但祝隐之并没有发挥他巧舌如簧的任何一分功力，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我爱你’？”
郁不觉愣了，他立刻就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坚实堡垒有要溃败、倒塌的迹象。
然后他听到祝隐之，用他最最喜欢的，温柔到令人心痒的声音在他意识里低语。
“郁不觉，我爱你。”
郁不觉立刻就溃不成军，大脑仿佛过了电一般酥酥麻麻。
“隐之……你……你这是犯规，你这不讲武德，你……”
正当郁不觉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用别扭的方式表达高兴的时候。
幺零系统好巧不巧，此时上线了。
“两位下午好。”
系统打完招呼，好似在这个意识层面嗅到了几缕奇怪的气味儿，立刻觉得大事不妙。
“我怎么觉得我进来的时机不是很合适？两位现在这是什么氛围？不然我再给你们开一个异界吧，别在这就搞起来啊……”
“不！很合适！很合适！”郁不觉赶紧挽留，他怕再听祝隐之说两句，他就“嘎嘣”一声，自我滑跪着原谅人家了。
“来，幺零系统，你来得正好，咱们好好讨论一下现在的情况。”
虽然他转换了话题，但是郁不觉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速，激动得连声音都压抑不住地上扬。
“好的，郁不觉先生，其实我第一次主动去到你的异界，给你特殊能力的时候，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继承南枫的职位，将绿洲世界的天平彻底扶正。”
郁不觉想到了他在南枫那里看到的天平，思忖着提出了他在意的问题。
“这个天平，如果过于偏向某一方会怎么样？”
幺零：“天平代表着绿洲世界的基本平衡，相信你们二位是知道那个著名的‘25号宇宙’或者叫作‘老鼠天堂’的实验。”
郁不觉接过话茬，“就是圈了块基地，给实验老鼠们建立了物质生活相对丰富的‘社会’，但实验中的老鼠并没有如实验者所设想的那样正常繁衍下去，反而最后因为阶级差距和少子化导致‘社会’毁灭。”
幺零：“是的，创造绿洲世界的人，原本担心绿洲世界也会因为种种理由覆灭，所以绿洲世界并没有塑造一个物质世界较为丰富的社会，而是保留了很多社会问题和冲突。而人类是心灵非常脆弱的生物，当心理问题得不到重视后，就会出现数量可观的崩溃的人，我们再通过异界的方式进行调控，救助部分心理状态还能回升至正常值的人。无法救助的就存入妖兽体内，剥夺这部分人思考和内耗的权利。或者心态再继续恶化的人，就将其淘汰等待再次轮回。重开之后，大部分人又有机会可以尝试新的人生，也许就不会再度出现心理问题了。”
郁不觉冷笑一声，“说得还挺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掌控欲。如果真想建立一个美丽新世界，完全可以采取别的方式，不用非在异界里折磨人的精神。你说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拿别人的苦难当娱乐来观看呢？我刚刚发表‘长恨歌’的时候，是不是外面也坐了不少观众？我们现在是不是也正在被人监视？我可不想被人24小时观看‘吃喝拉撒睡’，真这样我会精神失常的。”
幺零系统：“在我的空间里，你们大可以放心。我保证这里是独立空间，不受任何摄像头的监视。”
祝隐之在旁边搭话，“那么南枫为什么可以成为‘被选召的人’，操控、管理这绿洲世界呢？他期间做了这么多离谱的事，造物主都视而不见吗？”
幺零继续说。
“是的，南枫的行为超过了他的范围权限，不管是他六年前派两只妖兽去到现场，强行消灭人类。还是六年后的现在更过激的做法。其实使得天平已经倾斜到快要崩坏的位置了。造物主现在也不能再继续放任他了。”
郁不觉问：“所以你，或者说造物主，想让我替代南枫？”
幺零回答：“是的，郁不觉先生，如果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会无条件将你和祝隐之的基础生命体征，还原到一年前，你们都会按照既定的寿命，正常生活下去。”
郁不觉一听，觉得这个买卖还行，令他有点心动。
“但是幺零系统，如果让我来把控天平的话，恐怕天平永远都会偏向我这边，也就是人类这边哦。”
祝隐之紧接着接上了话。
“而且人类不像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我们见过的大多数被召来异界的人，都能够凭借自身努力化险为夷。你太小看我们的自救能力和勇气了。多的是人，能从绝境中重新站起来。”
幺零系统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用电子合成音发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呵，呵，呵，那我拭目以待。”
随后郁不觉和祝隐之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了系统倒计时的声音。
这个声音两人都熟悉，是治疗舱治疗快结束的时候会响起的系统提示音。
两人睁开眼睛，第一秒就撞进了对方的瞳孔里。
他俩身处同一个治疗舱里，原本只供一个人平躺的治疗舱空间里，现下被两个成年男性塞满了，显得十分局促。
祝隐之先开口，“不然我们先出去？”
郁不觉的一只手就伸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迫使两人鼻尖相接。
“别跑，我们要先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说清楚。”
祝隐之被禁锢在方寸之间，想动也动不了，干脆放弃了，眨巴着眼睛，让长睫毛像卷边的玫瑰花瓣一样，一下一下撩拨着郁不觉的心弦。
郁不觉将搂在祝隐之身后的手伸了回来，用指尖描摹祝隐之睫毛上翘的弧度，描摹他鼻梁高挺的线条，以及他那张薄情的嘴。
仿佛刚刚在异界里没摸够似的，要亲眼看见，亲手摸到，更深一步地索取，才能确定这个撒手没的兔崽子，现在又落到了他手上。
祝隐之斟酌着开了口。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那我问你，你坦白从宽。”
“好。”
“首先，你的计划我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地瞎施行，实际上我连你的计划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究竟在你的手册上做了什么手脚？”
祝隐之将手册从两人中间拿出来，这本手册竟也被幺零系统懂事地传送到了这里。
祝隐之这下终于有了机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郁不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内心对你是有抵触的。我知道南枫的意思是让我把能力都给你，但我自己有太多事没做。我可能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或者说利用你。直到我得知你私下为了我和南枫交涉过之后，我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那天我自己回到家，打开手册，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我干巴巴地在纸上写上了你的名字。”
祝隐之说着，便将手册翻开，中间的一页上确实写有“郁不觉”三个大字。
“或许我现在承认，你会觉得没有说服力，但我在遇到你之前从未对别人动过心。我时常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观察者，看着别人喜怒哀乐，我可以共情地为他人的喜怒哀乐而微笑甚至哭泣。但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情感经历而品尝过酸甜苦辣咸的滋味。”
祝隐之用手指着“郁不觉”三个字之后的空白处，给郁不觉看。
“但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心底有株野草，冲破了地砖之间的缝隙，艰难而又茁壮地抽芽、生长。我突然特别想为你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这种无可安放的急切心情。但我又怕被你看出来……于是我用柠檬水，在你的名字后，写了一句话。”
“你写了什么？”
郁不觉本以为祝隐之会指着字符让他自己看。
没想到，祝隐之凑到了他耳边，对着他，将这句情话，念了出来。
“我的一切，皆可予你。”
他每个短句的重音，跟郁不觉异常沉重的心跳声重合。
而这位纵火犯，竟然毫无意识地继续火上浇油。
“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只是等我完成了一切后，就把我有的，我没有的，只要你要的，都给你。如今我没有了顾虑，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将功补过，把我整个人，全须全尾地弥补给你？”
郁不觉忍无可忍，将人搂过来，紧紧地贴上他四处点火的双唇。
完结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