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按上了李迟然的手，给冰凉的躯壳注入了一点温热。羽陆沉凭借这一点温热打点着自己收缩的瞳孔，嘴角开合，突然就感觉很渴，却又不是想喝水，只是感觉很渴，很干，唾液凝结成层层叠叠枯死的皮，黏连交互，让每个字都发得腥甜，干涩苍白。
“哥哥，本就是这样。”
李迟然并没有发问，他的回答就已经滚出了喉头。
自我解嘲也罢，不愿面对也罢，他总要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李迟然仍旧是没有说话，手指只是顺着少年的锁骨抚去，整个揽住少年天子的脖颈，轻轻发力，男孩便如傀儡一般朝李中堂怀里倾去。
李迟然毕竟不是羽弄风，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沿着少年的颜面去寻他的眉目，却出乎意料揾了个空。
“羽弄风不会有事，”李迟然的语气是典型的陈述句语序，标点停顿都十分规范，“一记烛龙诀，杀不了他东王爷。”
软在怀里的少年天子安安静静不说话，半晌，才扭过头，恍若失神，“杀不了……”
李迟然用肯定句重复自家皇上的省略句“杀不了。”
三个字如同魔咒，撑着血液从四肢百骸回归大脑，“快，师父……”
“眼下的情形，若是羽弄风死不了，我出手也杀不了他。”话锋跟着眉峰一起上扬，“同样道理，若是这种情况他东王爷都解决不了，我就算出手，也救不了他。”
眼神下挪，罩住羽陆沉。角度太过欹斜，看不清怀中人的眉目，只能看到疏散的额发一半粘了汗水贴在额上，一半扬在半空里。
“师父，也不过是个文臣。”清清淡淡，“我定然不会出手，这是他东王爷教的，清者自清，为师可不愿意做个浊人，亲自去趟这趟浑水。”
液体洇透了手中丝物，涂于指端半寸的清凉。李迟然目光放远，火光熊熊。心里一动，手指勾着锦帕入口，舌尖刮过表面，液体溶于舌蕾之上，半缕的咸苦。
好容易赶在大戏落幕之前赶到少焉楼，恰恰好逢上了**。
羽澈，你可信过天意？
“王爷您还好吧？”
“王爷臣闻到肉被烧焦的味道了。”
“王爷西市有家驴肉火烧，味道是顶顶不错，下次一起去，臣掏腰包。”
折扇前推，把裴珩没出口的一十八句碎碎念拍回到五脏深处。裴珩立刻闭嘴，以彰显自己和自家王爷的默契。
东王爷折扇撩着裴半仙发丝边缘惊鸿而过，一只正趴在角落里抱着一只洞箫认认真真学习的音乐家活尸在嘴还长在自己脸上的最后一刻，一抬头正正好看见东王爷的拈花微笑。
音乐家活尸：……
东王爷右手在前额搭凉棚，追随着音乐家活尸被拍飞的二次函数曲线极目远眺。裴珩手指贴着东王爷腰际溜进行李包，摸出那柄饱经风霜的美人拳，开始给东王爷捶背。
美人拳&东王爷：……
东王爷饶有兴趣的把目光移到对面被然诺炸出的大坑附近，一只蝴蝶标出手，击中第一只活尸，力道推着活尸向后，把一连串活尸糖葫芦一样撞到楼下去。
活尸坠楼的声音顶顶有趣。活尸无法发声，连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也是闷葫芦一样一副天然呆的脸孔。于是音响效果就只剩下一只只活尸坠入水潭，宛如拉稀一般催人便意的咕嘟声三连音反复节奏。
目送最后一只活尸告别旱鸭子生涯，耳畔便徒留一条条素食烛龙啃咬竹木的哔剥声。
“裴卿还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东王爷两手执着折扇两段，力道用向不同的方向，两手一错，折扇撕裂的声音如云飞雪落，“若是没有，本王可就要搓根绳子把裴半仙绑起来了。”
裴半仙手里的美人拳不停，脸上的媚笑也不会停。
“草民，一问三不知。”
上下唇剥离发出清透的水声，表示对裴半仙答非所问的不满。
背后是刚刚烛龙诀烧出的大洞，东王爷扭头，对着大洞外湛蓝湛蓝的蓝天伯伯和太阳公公绽出一个顶顶邪气的浅笑。
洞外是一拃长的的青山绿水，还有蜿蜒无尽的黄沙戈壁。冲着东王爷背后放烛龙诀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耳畔丝织窸窣作响，回转目光，却看见裴半仙大睁着翡翠眼珠子，手里是一筒丝线，认认真真，搓麻绳。
察觉到目光的温度，裴珩用脚找到落在一边地上的美人拳，脚趾勾住，继续给东王爷捶血肉模糊的背。
羽弄风：……
东王爷悠悠哉哉提点一句：“搓的结实点。裴半仙可是本王的珍宝。本王怕这绳子不够结实，缚不住我家裴半仙身上画的这九条金龙。”
“龙，说到底是畜牲。”手上丝线如何摩擦，喉头便如何起伏，饶是一张灵山秀水一般的面孔，瞳子里没有光彩也不过是一尊漂亮的玩偶，“还不都是王爷池中之物。”
东王爷不置可否，眉睫低拂，两开眼皮之间一隙秋水，“裴半仙如此听话，还真是让本王害怕的紧。”
裴珩两手拽住搓好的一段麻绳用力揪了两下，然后松劲，浮夸地喘气。东王爷站起身踹飞一节烧的噼里啪啦的竹木，双手交叠胸前，听喘。裴半仙喘完了，道，“草民一向最听东王爷的话。”
东王爷眉眼弯弯，一张脸孔都写着：你要是听本王的话才出鬼。
裴珩同样是笑，脚上美人拳因为东王爷站起而没了目标，便顺便在一旁竹木上咚咚咚两短一长敲了三下，意思是：草民冤枉。
东王爷转身，“本王先下去了，什么时候裴半仙绳子搓好了就扯着嗓子叫，本王让然将军上来接你。”
一顿，接着道，“如果裴卿能把自己绑起来当然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们然将军绑人的业务水平，可是开封城数一数二的。”
喑哑嗓音，飘舞烈焰，二者同时夹击裴珩的耳鼓与皮肤，“哦对了，希望裴半仙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搓好，毕竟本王也不知道，你这少焉楼会不真正成为送裴半仙上天成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