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猫薄荷和深井水
东王爷最近有一丝苦恼，自家养的猫又生崽子了。
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母猫产量高也能说明东王府风水好，福泽于动物，让自家猫也能多子多福，享受天伦之乐。
不过东王爷倒是不怎么开心。保姆把小母猫抱走的手，东王爷嘴角好一阵抽搐，折扇差点掉到地上。对于日理万机又不能刷微博追剧以减压的摄政王爷来说，吸猫可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娱乐活动。
没有了纯种的波斯猫的陪伴，东王爷的脾气明显坏了起来。然诺站在大堂之外放哨，好几次看到进去奏事的大臣随着一声巨响，连人带奏本一起，从正堂越过二门直接摔倒东王府大门的门板上，扣都扣不下来。
随之摔出来的，一般还有东王爷正厅摆着的几盆名贵花草。
于是然诺面无表情地走进正厅，“王爷，刚刚那是本月摔碎的第三十七盆忘忧草了。”
东王爷怒气未消，“呵，怕什么，害怕本王的俸禄买不起那一盆花花草草？”
“还有第六十四盆曼陀罗。”然诺冷冷地补充。
“大不了让内库里……”
“还有第一百五十二盆重台莲。”
“下次……”
“还有第二百七十八盆琅玕竹。”
东王爷喵的一声叫了出来，“下次本王收敛点，行了吧行了吧然将军你先出去让本王自己一个喵……额一个人静静。”
然诺达到目的，拱拱手退了出来。
说来也是奇怪，撸不到猫了，王爷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于是当然诺看见本月第七次，送进正厅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之后，他终于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在一个阳光暖软的午后，然将军敲开了厨房的门。
其实不算是敲开的，因为厨房的门压根没锁，然将军在门板上轻轻一扣，门就开了。
刚刚开启一条缝，一股如同辛辣如同芥末的刺鼻味道就飘然而出。
然诺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没闻到的好。
甫一开门，然诺就看见一朵超大号的向日葵站在门口。
然诺：……
向日葵一样的裴大瞎子听见有人走进来，扭过头满脸狐疑地伸鼻子，朝空中嗅了嗅。
然诺面无表情：“不好意思走错了，告辞，我待会儿再来。”
裴子秀左腿压右腿，右腿耷拉在半空中，踞在花梨木案上，两手捧着西瓜，一口吃，一口吐着瓜瓤。
“大爷你这么穿真是好看极了。”裴子秀满口瓜瓤，还是忍不住发表意见。
然诺定了定心神，还是忍住了夺门跑路的**，回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裴大瞎子。
苗条的身段，裹在一身鹅黄的深衣里。说是深衣，两只水袖还长得要死，都耷拉在地板上，像是两棵发育不良的大葱。头上更是横七竖八插满了金光灿灿的步摇。
“哎哟，哪阵风把然将军刮来了。大孙子，快给然将军搬椅子来。”裴大瞎子分明是公鸭嗓，故作娘不叽叽，水袖呼啦呼啦，带起一阵熏然香风。然将军任由香风刮在脸上，嘴角一阵乱抖。
“得嘞，大爷。”裴小爷得令，从角落里搬来一张太师椅，拽起鸡毛掸子使劲掸了掸，往花梨木案旁一靠，“将军请吧。”
太师椅上，红痕瘢癍，俨然是上次东王爷和探花爷余兴节目的遗迹。
然诺心头一阵恶寒，“我站着就行，谢裴先生的心意。”
裴珩一步九道弯地自己扭到太师椅上坐了，手一挥，“大孙子给然将军看茶。”裴子秀就跑到后厨去端了一杯酽酽的浓茶。裴珩扭回头来问，“然将军看王爷赐给草民的这身衣服，可还养眼吗？”
然诺：……
然诺心说养眼不养眼我是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大概可以养仓鼠。
然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裴先生，在本朝，鹅黄色的深衣可是太监的制服。”
裴珩眼上的黑纱晃了晃，一脸没听懂的样子。
“茶来咯。”裴小爷顶顶精神的一声吆喝，把两人的对话打断。铁梨木托托着两盖碗茶来，茶香终于盖过了屋里那股奇异的刺鼻味道。然将军如逢救星一般掀开茶盅的盖子。
两三朵轻盈的白菊，舒展地卧在亮金色的茶水上。
你妹啊，怎么又是菊花啊！！！能来点有新意的东西吗？？？
“草民穷，只有菊花茶，然将军凑活喝，不够甜的话，草民让大孙子去拿冰糖。”
“不必了。”然将军潇洒地把一口未抿的菊花茶叩到桌案上，“在下此来……”
“此来定是为了王爷。”裴大瞎子悠悠抿了一口茶水，发出一声极其让人不爽的咂嘴声，“啧啧。王爷……”
“咣！”
“……又摔什么了？”裴珩面色不改，把话说完。
“这次恐怕是第三百一十九盆醉杨妃。”然诺同样面色不改，只是按在盖碗上的手有点发抖。
穷人家的孩子，果然不能容忍这种败家行径。
地主阶级，令人发指！
“也罢。草民这次就穷毕生所学，帮帮然将军。王爷这么个摔法，想必然将军每次去多栽轩要新盆栽的时候，多栽轩的人脸色不会好看吧？”裴珩罕有的正经，然而配上头上那熠熠生辉的金步摇，仍然是让人不忍直视。
“求裴先生指教。”然诺肃然。
“大孙子，把东西抱进来一盆。”裴珩懒懒地勾小指。
“大爷你够了啊，小爷才八岁，抱那么沉的东西。使唤人也要有个限度……”然诺一个眼神杀到，裴子秀立马闭嘴了。
“也罢，草民就陪然将军一起去吧。”说着扶着花梨木条案站起来，转身朝墙走去，毫无意外地和墙来了一个零距离接触。
无视了一边笑成狗的裴子秀，然诺过来扶住裴大瞎子。两人手牵着手绕过后厨，从后门走出厨房。
刚走出厨房，然诺就意识到厨房里那种酸不酸辣不辣的气味来源在哪儿了。
厨房后的广场之上，北墙根下，一溜苏麻离青的青花云龙缸。缸里清一色长着淡紫色的小花。
“然将军只要能说服王爷，在东王府的正厅里摆满这种紫花，草民保证王爷的狂躁症，药到病除。”裴珩拍胸脯。
“只是……”然诺欲言又止。
“无妨，那就请然将军带草民走一趟。草民亲自去说服王爷。”
然诺心说今儿个裴大瞎子怎么这么爽利？不过也不好多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
然后裴大瞎子又撞墙了。
裴珩和然诺走到东王府正厅前的庭除广场，然诺转身对裴珩说，“裴先生先等在这里，在下进去通报一声。”说着就走进了正厅。
然诺刚进去，裴珩耳朵就一动，似乎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是一个人从正厅里光速地跑走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满身茶水湿漉漉的然诺站在了裴大瞎子面前。
“裴先生，王爷有请。”然诺面无表情。
俩人走进正厅的时候，东王爷正斜倚着百宝阁生闷气。
刚刚那个报事的人说柔然宣慰司又有人造反了，造反，造反，天天是造反？你们就不能歇歇吗？学学我家猫安生一点回家生孩子不好吗？
天杀，又想到猫身上了。
害的刚刚想泼那人的茶水，全都泼到了然将军身上。
东王爷一翻白眼，瞳孔再翻下来的时候，正正好看见从门里走进来的裴大瞎子。
瞳孔里映出向日葵的模样，眸子却是再也挪不开。
“王爷。”酥香软糯的一声呼喊，让一边的然诺差点站立不稳摔个大马趴。
但是接下来东王爷的举动，却完全颠覆掉了然诺印象中东王爷的人设。
“裴卿~”耳畔东王爷的声线欺进，带着拐弯轻佻不羁。眼前东王爷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无视了一边行礼的然诺，径直走到裴珩身前，双手欲拒还迎好一阵，才柔情地拉起裴大瞎子的手，两只眼睛似乎有万千风情，深情款款地盯着裴大瞎子根本看不见的双眼。
然诺咽了口唾沫，自家王爷是不是石乐志。
紧接着东王爷整个人扑到裴大瞎子身上，“喵！”
然诺喷了。
然诺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喝裴珩给自己准备的菊花茶，不然肯定都从嗓子眼里射出来了。
东王爷浑然不觉自己地事态，八尺男儿拱在裴大瞎子身上又蹭又揉。
裴大瞎子满脸的爱怜，五指探入东王爷的发丝伸出顺毛，“乖哦乖哦。”
“这这这这这……”然诺张口结舌，看着一边的裴大瞎子，却见裴大瞎子伸出中指按在唇上示意然诺噤声。然诺连忙舌头打了一个结不说话了。
第一次抱着这么听话的自家王爷，裴大瞎子倒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公主抱起一脸如痴如醉的羽弄风，两人一起缠缠绵绵走进后厅。
东王爷刚刚消失在视野里，然诺连忙抛出正堂，扶柱吐。
身后，小手轻轻戳了一下脊骨，然将军猛地回头。
裴子秀站在身后掩鼻，“快去擦嘴，脏死了。”
然将军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用手巾蘸着擦完嘴，看着身后一脸得色的裴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