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断喝,配着一只靴子砸过来,终于砸醒了犯花痴的传令兵。
抬头看时,砸他的人却是朱肥子。传令兵心里说跟燕将军站在一起,朱大人简直就是美感终结者。
肥子看他还不说话,准备脱另外一只靴子。
传令兵这才清了清嗓子,“报!前锋已经到了秋声殿,皇上不在!”
话音刚落,燕返手中的绸帕止住,接着眼眸就抬了起来。
哇!好美!美翻了!
传令兵的审美细胞在狂呼!
什么叫星目!什么叫剑眉!什么叫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就是他啊就是他就是他!
第二只靴子终于过来了,却被燕返一把揪住。
燕返冷冷回头对肥子说,“为将者,不可挞斥惩处士卒。下不为例。”
这才扭头对传令兵说,“皇上不在?仔细搜过了吗?”
传令兵咽了一口唾沫,“时间紧迫,还没有仔细搜过。不过太监宫女们说皇上不在宫里。”
“他们还说什么?”
传令兵心说燕将军的声音也这么好听我要窒息了,“太监们说皇上一早退朝以后,就随着华盖殿李大人出宫了。皇上专门吩咐过不允许告诉任何人。”
“李大人?一大早?”
“是。”
燕返蹙了蹙眉头,随即绽开对传令兵说,“你去吧,再仔细搜查一遍。”
“是!”传令兵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燕返举起长枪,在空气中毫无意味地画了一个圈。
肥子两脚没了靴子,却还是悠悠哉哉地骑着马,赶到李迟然面前,长声叫了一声“驭”,故意惹得燕返偏头看他。
“李迟然。”肥子拖长了语调,说出这个名字,“皇上不在宫里,而且跟李迟然一起跑了,燕将军很开心吧。”
“还好,差不多跟你的失望程度差不多。”
“下官怎么会失望?下官可是跟燕将军一条心。舍得一身剐,敢把东王拉下马。”
燕返不置可否,策马向宫里奔驰。
到了秋声殿门口,燕返下马,刚刚踏上九十九层玉陛阶,就听见哭丧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定睛一看,大殿里,太监左宫女右,严严实实扎了两个堆儿,正对着脸,清一色的鬼哭狼嚎。
燕返头也不回,从太监宫女之中走过,俨然就是哭丧队伍里砸场子的那个。
宝座之上空空如也,一条长长的条案,后面一张三尺宽的髹金漆龙椅。燕返走上前去,头也不回,抽刀把条案劈成两半。
“嘎吱——”木头折断,紫檀特有的木屑氤氲一片,如同紫气东来。
“燕将军。”前锋队长快步走上前,抱拳小声。
“怎么?我把皇上写字用的条案劈了,你不高兴?”
“在下,不敢。”前锋队长抬头,然后又低头。
“那是怕你们朱大人不高兴?”
前锋队长不说话。
燕返也是同样不说话,转过身来,绕到一边的太监队伍里,揪起一个准备瑟缩蜷走的小太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把这些太监宫女,都放了。”
前锋队长抬起眸子,却不说话。
“怎么,没听懂?”
“燕将军,首先这些人可能知道皇上的下落。其次如果放掉这些人,难保他们会给羽弄风报信……”
燕返荡出一口冷笑,拎着刀在空气里一挥,弹出明亮的一声脆响。
“通风报信?呵,我该说你什么?真糊涂?狼烟飘那么高,他羽弄风早就该知道了,还用得着别人给他通风报信?”
前锋队长退后一步,抱着拳不敢说话。
“其实你是害怕你们朱大人吧,没有他的许可,本将军的将令就是废话,对吧。”
前锋队长深吸一口气,仍旧是把话咽在肚子里。
“放了他们。”燕返说。
脚步声出奇的重,在大殿里悠扬的很。
“我们之间只有三步,我走三步,如果你不放了他们,那我这把刀,可是要见血的。”
前锋队长咽了一口唾沫,不动。
“咚!”第二声。
冷汗冒出,刀鸣似乎越发铿锵。
“咚——”第三声。
“锵——”刀圆破空的声音,伴随着杀意逼到颈前。
“慢!”终究是被一声圆滑的嗓音喝住。
“咣——”刀的运行轨迹被打断,在空气里留下一声不甚明朗的啸叫。
“大胆,竟敢无视燕将军将令。”朱肥子两脚仍然是没穿鞋,就这么站在冰凉的水磨砖上。肥子嗔目对着前锋队长,“还不快把这些人放了!”
前锋队长脸色阴沉,朝朱肥子拱了拱手,又转回身来朝燕返说了声“是。”随即对守卫的军士下命令让他们放掉太监宫女。
绳子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朱肥子走到燕返面前,满面春风。
“将军这是何苦,这些将士们都是粗人,可能不懂规矩。将军何必动气。”
燕返面色嘲讽的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还是抓紧找到皇上要紧。”燕返道,“皇上出宫去了,这事情就麻烦了。”
“不麻烦,”肥子意味深长地笑,“如果是平常日子里,皇上微服私访确实可能龙迹莫测。不过今日……”
“今日如何?”
“燕将军明察,如果你是皇上,在宫外看见宫内起火,最先可能去哪儿?”
“自然是逃离京城。”
肥子又吊出一声诡谲的笑,“所以说燕将军不是皇上。出城确实是个选择。不过皇上更有可能去另一个地方。”
“哪里?”燕返目光一闪。
肥子目光却是稳定的,“我且问将军,皇上最信任谁?”
“其一羽弄风,其二李迟然。”
肥子伸手摇头,“不然。李迟然固然值得信任,不过李迟然刚刚官复原职,他的府邸守卫不多。李迟然和皇上一路同行,自然不会劝皇上去他的府邸。”
燕返仍旧是冷然的语气,“这么说,皇上只会去羽弄风那里了?”
肥子意味深长地做了一个表情,“不然呢?”
燕返却是不答,“但是羽弄风并不在府里。”
“但是皇上不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相切了片刻,随即肥子挪开了目光。
“呵,你这是在逼我去东王府?”
肥子回眸笑了笑,“没有这个意思,何去何从,自然要将军决断。我只是提醒将军,如今已然没有回头路,如果此次事败,我等可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怕死,可不等于本将军也怕死。”燕返也是讥诮地笑。
“将军,这又是何必呢?如果将军真的不想去迎奉皇上,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下官起兵呢?”肥子摊手。
燕返大笑,“你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好,出兵吧,去东王府。”
走到大殿门口,蓦然回头补了一句,“不过可得让你手下的兵油子分清楚,谁才是将军。”
肥子幽幽笑着,“自然。自然。”
羽陆沉醒来的时候,头仍然是一胀一胀地痛。
眼前是浓厚的黑暗,正厅里点着的灯烛似乎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哥哥……”声音出口才觉得不对,果然神经早已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
“陛下,臣李迟然,一直都在身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一样熟悉,却终究不是一个人。
羽陆沉努力撑着身体坐起来,李迟然走上前来,提起了坠在羽陆沉额角上的冰袋,帮羽陆沉换了一幅抹额。
“师父,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还不到一个时辰,皇上还可以继续睡一会儿。”李迟然说着,递给羽陆沉一个黄铜手炉。
羽陆沉接过来,“王府的安排都做好了吗?”
“回禀皇上,三百王府侍卫已经分成了三个梯队,第一梯队已经做好了防守准备。王府内仓库里有一些羽箭火油,或可一用。”
李迟然中规中矩地说了一番话,羽陆沉却低下了头。李迟然也跟着低头,两个人就这么静止在沉默里。
“师父……”最后是羽陆沉先开口,却是有些滞涩的语气,“半个时辰之前那番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李迟然微微抬头,看着羽陆沉的眼睛。
羽陆沉微微张着嘴,眼睛垂着看着地砖。火苗在少年天子的眼眸中一上一下。
“……陆沉……”最终是心软了,李迟然笑了,上前拥住羽陆沉。
羽陆沉不说话,把脑袋扭到一边去。
“报!敌兵已经出现在巷口,似乎正在集结,预计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会到达王府了。”
王府的侍卫副官走进来,目不斜视。
“知道了。”李迟然随意说着,站起身来,“第一梯队都准备好了吗?”
侍卫副官:“都已经准备好了,全听李大人吩咐。”
李迟然正色,大步走出了正厅。
李迟然刚走,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我知道,有一个密道,可以帮你们脱离险境。”
声音穿进耳鼓,羽陆沉倏然睁眼。
正是那晚刺客的声音。
羽弄风骑着马,一路狂奔。罩袍就随便的敞着,发髻散了也不在乎,就放任头发散在风里。
路人纷纷侧目,心说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羽弄风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往前赶路。
刚刚在官道上走出去没两步,京城里面就狼烟大作。
果然。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东王爷在心里甩给造反分子两个大大的汉字:无耻。
骂归骂,路还是要赶。羽弄风脑子一转,此地离御柳营还有至少两个时辰的路。
或者直接回城?
怕不是赶着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