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受制于人,如果就这么打进宫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一个时辰交给你还有你的陆沉,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燕返微微合上眼眸,同时也抿掉了嘴角最后一丝细语。
黑暗彻底地落到燕返的肩头,燕返抽气,把最后一丝牢里的浑浊放到空气里。
再不说话,也不回头了。
东王府门前,李迟然的肩舆乌龟一样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看门的大爷看李迟然没有走的意思,也只好直挺挺站在门口,背着手侍立。
眼看着太阳忽悠悠掉下去,月亮忽悠悠转上来了,眼看着都要打二更了,大爷实在是等无可等,心说这李中堂脾气怎么如此古怪,都说了东王爷不在家不在家不在家,叵耐这厮怎么还不走,弄得老身我也浑身不自在。
于是腆着老脸走上前去,向着轿子长身拱手,“李大人,东王爷今日不在,请李大人改日再来吧。”
轿子里没话说。
于是大爷心里说你不说话是吧,不说话我就烦死你烦死你烦死你。
“李大人,东王爷今日不在,请李大人改日再来吧。”
仍旧是没什么话说。
第三遍,“李大人,东王爷今日不在,请李大人改日再来吧。”
话音刚落,轿子那边就传来了动静,大爷听见了声响大喜,抬头一看却没见轿子回转,反而看见一个真真英俊的青年从树上一跃,飞了下来。
大爷:……
青年对大爷正眼都不带看的,径直走到轿子旁边,侍卫都不敢阻拦,只是退后拱手,恭恭敬敬地道一句:“梦将军。”
青年人也不理会,径自走到飘荡的轿帘前面,低声说了点什么。
大爷努着耳朵听,却还是什么都听不清,就知道轿子里面的人嗓音沙哑地回了一句,随即梦将军赶快绕到另一边,同时轿夫赶快捧上了足蹬,一转眼,刚刚的李大人已然从轿子上下来,转到了眼前。
大爷:……
大爷心说都说了不在家不在家不在家,你这厮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怎么还不回去反而还下来了?怎么想刷脸进门?大爷我可是顶顶的铁面无私。于是黑着脸上前阻拦,“李大人,东王爷……”
话还没说话,一道金色就飞过来,大爷下意识地接住,却是一个镀金的腰牌。
大爷眨了眨眼,这腰牌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他们家的嘛!
“持庐陵王府腰牌者,庐陵王府一应大门,一干人等,不可阻拦。”
清澈的少年嗓音响起,大爷一愣,随即看到了站在李迟然身边的少年。
橙黄色的烛光之下,少年的肌肤竟然像是冰雪一样,似乎不带一点温度。但是那种白色不像是健康的白色,却像是一种类似透明的质感。
少年眉眼也是浅淡,一身素色的纱衣,给人的整个感觉就是白开水一般干净。
“这是你们王爷还做庐陵王的时候定下的规矩,我,没说错吧。”少年咳嗽了一下,又舒展眉头道。
大爷只觉得这位小爷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只好讷讷地说,“是是是。”
“眼下我有东王府的腰牌,那么,”少年又咳嗽了一下,脸色微微染上了黛青,“你是不是也应该放行呢?”
“这……”大爷为难了,心说私自放来路不明的人进王府,只怕会被东王爷一铁胎折扇夯死。
却不想这一犹豫,那一大一小两个主子爷已经肩并着肩往里走了,后面呼啦啦的护卫就都动了开始往王府里走。
大爷反应过来,光速冲到门口拦住不给进。
“你们王爷亲自定下的规矩,也不听了吗?”这次发话的是李迟然,已经收起了平日温润的气质,语气中有一丝的不耐烦。
大爷明显是急了,梗着脖子,却不说话,心里的话我们王爷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李大人还不知道吗?今天说一明天说二是常有的事,他以前说拿腰牌就能进,但是保不准明天说什么啊啊啊啊。
一旁的梦将军也逼上来了,显然有几分武力破障的打算,被李迟然用眼色止住。
两拨人僵持了一阵儿,还是少年轻叹一声。
“老爷爷,你不认识我了嘛?”
大爷:……
这什么剧情发展啊!有没有搞错!你是少爷你是公子你跟殿阁大学士出双入对,我就是个穷酸的看门的一个月能拿几个钱,我怎么会认识你啊大少爷,麻烦你如果眼神不好就去洗洗再来我这里不提供洗脸水。
虽然大爷内心的思潮腾涌少年看不见,不过也能猜个大概,于是少年轻轻笑了笑,挽起自己的袖管,给大爷看。
大爷只消看了一眼,就立刻抬起了目光,盯着少年。
“……陆沉……”结结巴巴地,大爷吐出两个字。
李迟然脸色发青,却不说话。
少年笑着点头。
大爷被这一笑,彻底晃过神来了,立刻下跪,兜头就磕“草民死罪死罪,冒犯皇上圣驾。”
羽陆沉无奈地笑着转头和李迟然对视,李迟然也收敛了脸上的冰霜,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去。少年连忙去扶,手刚刚碰到大爷的袖口,大爷反而一骨碌自己爬了起来。
“皇上……四年了吧……皇上真是长高了。”大爷拿袖口抿了一把眼角,像是要哭。
羽陆沉一直挂这笑,却是哑然。最后看着大爷袖口一拿下来,泪水和泥整整糊了一脸。
“老爷爷……”羽陆沉刚刚说出三个字,就看大爷连忙扭过头去。
手被李迟然轻轻握住,羽陆沉却不回头,只是呼吸轻轻停了一下。
“皇上今天来,就算是回家了。老头子我真是瞎了眼,连皇上都认不出来。快……快进来吧……”
羽陆沉和李迟然站在门口,看着看门大爷自顾自地大声吼着往里走。
“羽弄风不在?没事!今天老爷爷请皇上吃好的!”
一回头才看见李迟然和羽陆沉还远远站在门口,大爷眯着眼迷糊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皇上怎么不动啊?这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
李迟然和羽陆沉都笑了。
李迟然悄声说,“老人家都很有趣,是吧。”
羽陆沉咬着嘴唇回了一声,“嗯。”
后面的侍卫终于跟上了,李迟然半搀扶着羽陆沉走在东王府正厅前的广场上。左右两边,一株海棠,一株桃树,都静静的站着。
“燕大哥越狱了。”
默了好一阵,羽陆沉说。
“是。”李迟然说。
“燕大哥带了兵,要往宫里去了。我们要躲在东王府。”羽陆沉说,“燕大哥真的要杀我吗?”
李迟然不说话,过了好久,深吸了一口气,调了调语调,“说不定只是要除掉羽弄风。燕返这个人我了解,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这样也好,没了羽弄风,你就可以做真皇帝。”
没想到话音刚落,那边羽陆沉就堵了一句,“我不做真皇帝。”
还没等李迟然反应过来,羽陆沉又补充说,“想要我做什么,就不要除掉哥哥?师父,答应我。这是底线,我只要这样。只要师父不伤害哥哥,我什么都听师父的。”
李迟然停了停,扭过头绽开一个微笑,“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羽弄风盯着面前一坨湿漉漉的东西,面无表情。
然诺站在一边,也跟着噤声。
裴大瞎子虽然看不见,确实出了名的有眼色,看着王爷默不作声,美人拳也不要了,走到一边噗通一声磕了个头。
羽弄风不知道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权当没看见。
又是一声噗通,羽弄风仍旧是不置一言,脸色阴的像是梅雨季节的云。
第三声噗通响起来,羽弄风实在忍无可忍,抬脚一通踹过去,把裴珩皮球一样踢到角落里。
裴珩被踹,爬起身来拍拍尘土,再接再厉,跑到羽弄风面前又是三个响头。
紧接着又被一脚踹到十步开外。
裴珩又爬起来,这下还没来得及助跑,就被羽弄风追到角落里一阵拳打脚踢。
然诺在一边愣怔地看着自家王爷揍人,就看见宽大的袍袖一上一下呼啦啦地翻飞,还有雪白的腕子时隐时现。
还没来得及想歪,羽弄风已经揍完了人,心满意足地找回了那种欠揍的笑,仍旧是抖开折扇炕上坐了。
那边,裴珩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又灰溜溜地跟过来,噗通一个响头。
羽弄风语调上扬,“疼吗?”
“草民能给王爷出气,是天大的福分。草民看着王爷揍完人以后神清气爽,自然也不疼了。”
好贱好贱!然诺实在看不下去,只想捂脸。
羽弄风倒是心里承受能力超强,反倒呵呵笑了几声,咻一声把绢制折扇扔到墙角,“裴卿,给本王叼过来。”
紧接着的情景然诺是没有看到,只是听到裴珩汪汪叫了两声,再转头看时,折扇已然回到了羽弄风手中,不粘一丝的口水。
再看羽弄风时,已然恢复了东王爷往日里若定的神态。
果然我家王爷是有抖S的情结吧……
“然将军,你认得这是什么吗?”还没想着,就听见羽弄风对自己说话,转过头一看,羽弄风正指着桌上那一坨东西。
“属下刚刚在尸体胃里发现的,尚未来得及细看。”
“你不认得,本王倒是看得真真的。”羽弄风摇了两下扇子,啪地一声合上。裴珩已经十分称职地爬回到自己岗位上给羽弄风捶肩,“这是王府里装腰牌的口袋。”
“腰牌?”然诺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腰际,毛茸茸的质感轻扫掌心。然诺把腰牌连着袋子一同结下来,递给羽弄风。
羽弄风接过来扫一眼,扔回给然诺。“然将军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然诺就很不情愿地用手去拨那一团东西,软趴趴的布料外面裹满了一层紫黑色的粘稠液体,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王府的腰牌布袋,都是本王亲定的波斯国天鹅绒,遇强酸不腐,然将军看仔细了,这口袋可腐烂了?”
然诺拨弄了两下,虽则很脏,纤维的张力却仍然还有,随即点头,再一拨弄,口袋口沿处便露出了一行字,只有三个小正字:
“东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