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般和仲涛上了一辆轻便的马车,一路往南,直奔出安京城,最后驰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宅子。
宅子坐落于一片土丘南面,青砖灰瓦,有七重院子。宅子门口有八个武林高手看守,每一重宅子里又都有十六个武林高手不间断巡查。
祖般和仲涛所乘马车自侧门长驱直入,在游廊间畅行无阻,一直来到第七重院子,停在一扇漆黑的大门前。大门的铜环擦洗得锃光瓦亮,门环上各系一条白色素布,表示宅中有人新丧。
祖般和仲涛下得车来,漆黑大门缓缓打开,门后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鹰脸老翁。等大门完全打开,鹰脸老翁才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后,伸出一只手指向院子深处,示意二人通行。
仲涛不耐地斜乜鹰脸老翁一眼,一边走一边抱怨道:“五老头真是年纪大了,反应越来越迟缓了。我是真搞不懂丞相,为什么非要留这么个倔老头在身边?”
祖般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仲涛说的倔老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五老头姓张,只是家中行五,大家才叫他五老头。”
“姓张?”仲涛若有所悟,道,“莫非他是丞相的长辈?”
祖般道:“他是丞相的亲爹。”
“这么多年丞相都没有提过此事,”仲涛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丞相亲口告诉我的。”祖般叹了口气,道,“短短一个月时间,我与丞相先后痛失爱子。这种痛刻骨铭心,若非感同身受,世间又有几人能够体会个中酸楚?”
“所以,丞相就跟你吐露了他跟五老头关系。”仲涛喃喃道,“他明明每晚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就和我倾诉呢?”他气恼地扭了扭身子,嗔道,“你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祖般道:“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可能懂我们的感受?”
仲涛道:“我向来都把光宗耀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有事,除了丞相之外,就属我最心疼,我怎么会不懂丞相的感受呢?我敢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丞相了。为了他,我甚至割舍了身为男人的尊严,给私密处做了很多——”
“闭嘴!”祖般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道,“我对你和丞相的同房之乐不感兴趣,相信丞相也不会欢喜你到处散布此事,故,请你慎言!”
仲涛双手交叉胸前,小孩子闹别扭般撅起嘴巴,仰头“哼”了一声。
祖般赶紧加快脚步,急急朝一间古雅的竹屋走去。
一进竹屋,便有一股清雅的木香糅合茶香扑鼻而入。
竹屋陈设简单古朴。竹制的桌子、竹制的椅子、竹制的杯子,就连茶壶外面都裹了一层竹皮。小泥炉里烧的是竹柴,小泥炉上烧的是铜炉。
有个青衫男子端坐在竹桌前,颏下一绺长须随风飘逸。他手里拿着一根木夹,正夹起两张竹片,往泥炉里塞。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望了眼敞开的竹门,缓声道:“你们来啦!”
仲涛欢声道:“丞相——”
青衫男子挥挥手,打断仲涛,道:“人齐了,把门关上。”
祖般虽然走在仲涛后面,但他没有返身关门,而是径直走向青衫男子。仲涛顿住脚步,转身小跑回去,把门关上,再小跑向青衫男子。
竹桌是弧形的,青衫男子坐在弧度小的一端,对面有两个座位,仲涛快步抢了离小泥炉远些的座位。
甫一坐下,水也煮好了。
青衫男子拎起铜壶,冲洗茶具、添茶、洗茶、泡茶、斟茶、最后分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自如,仲涛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移开半寸。
青衫男子注意到了仲涛凝滞的眼神,于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道:“茶好了。”
祖般已端起竹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双唇不可抑制地皱了皱,轻轻放下竹杯。
青衫男子眼角余光瞥到祖般的小表情,道:“喝不惯?”
祖般道:“太烫了,凉一凉再喝。”
青衫男子端起竹杯,仰头将茶一口饮尽,微微笑道:“茶就要喝烫的,放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嘶哈!”仲涛呛了一口热茶,烫得眼泪直流,他伸出舌头,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嗔道,“丞相,人家被烫到了。”
祖般实在忍无可忍,白了仲涛一眼。
青衫男子轻捻长须,温声安抚道:“乖,我们先谈正事。”他伸手弹了下仲涛的下巴,歪嘴笑道,“你的小舌头,等我待会儿再慢慢补偿。”
仲涛浪笑道:“讨厌。”
祖般揉揉眉心,脚趾不停抠抓鞋底,真恨不得抠个地道赶紧逃走。
“般弟、小涛,”青衫男子突然严肃了表情,道,“晟儿殁了,我儿光宗耀祖遭逢不幸,蛛网也只剩下我三人了,真是想不到,短短两个月时间,我身边的人竟会这般一个个离我而去。事到如今,我就只剩下你们了。”
仲涛抽出锦帕擦拭眼角,装模做样地抽了抽鼻子,哭声道:“百刃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一句话,我仲涛两肋插刀,决不退缩。”
百刃朝仲涛微笑点头,旋即看向祖般。
“你我自家兄弟,”祖般道,“百刃兄有话不妨直言。”
“般弟果然是敞亮人。”百刃不紧不慢地自腰间取出一方手帕,展开放在桌上,“害死我儿光宗耀祖的铁球究竟出自何人手笔?”帕中是三枚铁球,球面有几个细小的空洞,球内有火药和曼陀罗寒天残余。
祖般拿起一颗铁球,道:“若不是我右眼瞎了,我也有这般手艺。”他放下铁球,“当今世上有此手艺者,想来只有一人。”
百刃身子微微一颤,看向祖般的眼神混杂着怒气与期待,哑声道:“何人?”
祖般道:“名士榜的编排者,江湖人称‘无不知’的算命修士郗望。”
百刃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嘶声道:“楚休言,果然又是你。”
仲涛不解,道:“跟楚休言有什么关系?”
祖般道:“郗望为了帮楚休言,甚至不惜逾越江湖与庙堂间的隔阂,接受了大理寺参事的任命,替大理寺收集情报,引起了许多江湖人的非议,令她丧失了一大批追随者,却没有丝毫怨言,足见此二人关系之密切。”
“没错。”百刃道,“定是楚休言和郗望害我亲儿,必须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