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渠。
不少人围在河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别挤,别挤。”人群中传来东方佑的吆喝,嗓音略带沙哑,“没什么好看,都别挤了。”
“别动。”西门佐拽住一个黑瘦小伙的手臂,一把将他推回人群,喝道,“擅闯案发现场,罪同阻碍官差办公,轻则杖十五,重则拘役二十日。你最好不要以身试法。”
黑瘦小伙无力抗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扭身挤入人群,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西门佐的训斥似乎起到了一些效果,原本几个跃跃欲试的浪荡子此时缩回人群,只敢伸长脖子不断往里观瞧。
“让一让,让一让。”南宫夏拨开人群,慎徽、郗望和楚休言紧随其后,终于来到了白骨面前。
“真不知道这些人挤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慎徽喃喃道,“一具白骨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楚休言道:“人嘛!哪有不爱凑热闹的?”
慎徽轻轻“哼”了一声,四下里扫视一圈,问:“仵作呢?”
西门佐应道:“北野去找了,还没回来。”
慎徽追问:“仵作要多久能来?”
西门佐应答不来,正犹豫间,楚休言道:“不用等仵作了,算命的会验尸,让算命的来吧!”
郗望一怔,拒绝的话顶到喉口,还没来得及说,慎徽大喜道:“有劳郗大师了。”
郗望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狠狠瞪了眼楚休言,还是干起了验尸的活。
惨白的尸骨上已没有半点筋肉粘连,底下铺着一层常见的棕色油纸,油纸的一角对着几块沉尸用的石块。
“受害者骨盆偏窄而长,状似心形,骨盆腔呈漏斗状,是为男性。年纪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郗望数了下受害者的脚趾,似乎觉得不太相信,于是又数了两遍,接着拿起脚掌骨细细观瞧,道,“受害者双脚有六根脚趾。”
南宫夏大骇,道:“六根脚趾?”
慎徽道:“六根脚趾特征明显,应该比较容易查清受害者身份。”
楚休言问:“死因是什么?”
郗望道:“尸骨上没有明显外伤致死痕迹,大概率是非暴力致死,不排除中毒身亡。”
楚休言又问:“死亡时间呢?”
“正常情况下,尸体白骨化起码需要两年时间。倘若在土质干燥的环境下,则需要七到八年,甚或十年以上才成为白骨化。”郗望道,“而在水中,尸体的腐烂过程可能会加快,考虑到眼下正值春季,尸体白骨化到如此彻底的程度,起码需要两到三个月时间。”
楚休言问:“尸体会不会白骨化得太干净了?油纸上一点皮肉腐烂的痕迹都没有,是正常情况吗?”
郗望摇摇头,道:“不正常。”
慎徽问:“为什么会这样?”
郗望道:“我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尸体在别的地方完成白骨化之后,凶手将白骨装进油纸,与石块一同沉入永安渠。油纸的尺寸不足以包裹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因此,也佐证了我的推测。”
慎徽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郗望道:“受害者身高大概五尺三寸,右手小臂有陈旧性骨折,伤势不重,不影响正常生活。”
慎徽招手喊来西门佐,道:“郗大师对受害者的描述都记下了吗?”
西门佐道:“都记下了。”
慎徽道:“回衙门拟一份寻人公示,张贴在城内所有的布告栏上,尽快查清受害者身份。”
西门佐应了声“是”,转身扎进人群,很快就突破围观人群,向衙门跑了去。
郗望道:“还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楚休言和慎徽纷纷望向郗望,脸上带着一种期待。
“尸骨上不但一点皮肉筋节都没有,而且没有受伤任何磨损或动物噬咬的痕迹,实在太干净了。”郗望抓起右手桡骨,陈旧性骨折位于桡骨中段,骨伤愈合状况不甚理想,在桡骨上留下了个细小的裂缝,裂缝中似乎藏了点什么东西,郗望双眼一亮,用小刀将其刮了下来,放进楚休言递来的桑皮纸中,“果然有问题。”
慎徽问:“什么问题?”
郗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使用了石硝毁尸灭迹。”
慎徽眉头紧拧,道:“石硝是朝廷禁物,受到严格管制,只供官用,不得民用,倘若凶手真的是用石硝毁尸,可就是一桩大案了。”
郗望道:“众所周知,石硝是制造火药所需的极其重要的原材料,但鲜为人知的是,石硝本身就有极强的腐蚀性,与水相溶之后,能在短短十二个时辰内彻底腐化一具成年男尸的皮肉,并且不伤骨头。”
慎徽道:“可常人是想不到利用石硝毁尸的。”
郗望思虑片刻,道:“不少医书药典上,都有提及石硝能够加快腐尸速度,有心之人自有办法了解一二。”
楚休言问:“腐蚀一具成年男尸需要石硝用量几何?”
郗望道:“一拳量足以。”
“一拳量石硝能制五颗炸雷,放到黑市上能卖五十两银,凶手却拿来毁尸——”慎徽望向白骨,“受害者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仵作跟在北野尚身后,姗姗来迟。一见到慎徽,连忙上前作揖施礼,慎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眉头一拧,道:“验尸已毕,老仵作且家去罢!”
“慎少卿,不是老朽狂妄,老朽验尸五十载,勘验尸体的数量就算没有千数,也起码在八百数上,放眼整个安京,决计没有第二个人能比老朽的经验更丰富。”老仵作扬起眉头,“慎少卿,确定教老朽家去?”
慎徽撇撇手,道:“去罢!本官有郗大师足以,老仵作的本事就留待为其他同僚效力罢!”
“你是何人?”老仵作心有不甘,瞪着郗望,道,“哪条地缝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胆敢与老朽争锋,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去?”
“一方游医,”郗望道,“姓郗名望。”
“郗望!”老仵作瞠目结舌,呆愣半晌,朝郗望毕恭毕敬施了一礼,“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冒犯之处,还请郗神医见谅!”
郗望道:“老先生不必多礼!”
老仵作道:“老朽就不在郗神医跟前卖弄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