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的蝴蝶

神蛊峰下,温皇

——或者说是任飘渺。

白发玉冠月牙袍的男人,单手随意地提着无双剑,眯着一双丹凤眼,对着面前被飘渺剑阵中的剑气困住不得出的男人投去嗤笑。

已经七天了,这个自诩剑道天才的男人竟然连飘渺剑法的第三式都没学会。

就这点能力,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带走他的蝴蝶。

任飘渺静静地站在剑阵外边,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擦拭着无双剑,凤眸睁开的一瞬间,无双剑插入地底,飘渺剑阵再次变化。

剑无极此刻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飘渺剑阵中狼狈的打转。

他对任飘渺怒吼道:“温皇,放我出去!”

任飘渺对他的怒吼嗤之以鼻,一个无能又自大的男人。

不屑道:“等你学会飘渺剑法,我便放你出去。”

“我才不要学你这种恶毒之人的恶毒剑法!”

“那你就在这飘渺剑阵中呆到死吧。”

剑无极深吸一口气,提剑再起,用尽全身力气朝任飘渺大声喊道:“你且看着,我不学你的飘渺剑法,也一样能破了你的飘渺剑阵!”

白痴。

任飘渺冷笑着,要是他的飘渺剑法就这样能被人轻易破了去,那他这‘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早就该拱手让人了。

神蛊峰底下有些冷,任飘渺站久了便感到有些冷,索性搬来一张躺椅,将无双剑一收,重新变回那个懒散的神蛊温皇,懒洋洋地往锦衾中一躺,悬在半空的腿随心所欲的晃荡着,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一本书已经看完了,他朝飘渺剑阵中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又面带嫌弃地收回了目光。

这个叫剑无极的男人,不仅蠢,而且犟。

他依旧坚持用自创的剑法去破飘渺剑阵,一次次失败后,又一次次爬起。

温皇心中冷笑,真是搞不懂,他心爱的蝴蝶究竟看上了这个蠢货哪一点。

看书看的有些累了,温皇感到有些口渴,便如平日那般头也不抬的对着空气中说道:

“凤蝶啊,替我倒一壶茶来。”

但是他等了许久,除了崖下呼啸的冷风,没有任何回应。

温皇怔了怔,猛然想起来,他今日并未带凤蝶来。

也是,毕竟凤蝶还不知道剑无极被他扔到了神蛊峰底下练剑。

而且这种事,也不能让凤蝶知道,不然蝴蝶又该围着他闹个不停了。

毕竟他总是拿他心爱的蝴蝶毫无办法啊。

温皇捡起被风吹落的书本,百无聊赖的但看着,九界的话本如今是越来越无聊了,他还是怀念如《羽国志异》那般阴谋诡谲又引人入胜的故事。

为了这个故事,他还带着凤蝶去了一趟羽国。

其实本来不想带着凤蝶的,毕竟羽国危险重重,凤蝶还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但一想到狼主那个不负责任的义父,他就有些来气,明明是自己捡的孩子,却丢给他来养。

灭巫教是他一时兴起,留下这个小女孩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三途蛊的宿主,任飘渺是‘天下第一剑’,而神蛊温皇则是‘天下第一毒’,作为一个爱毒成痴的人,他的确想看看三途蛊能成长到何种地步。

但。

他并不想养孩子啊。

狼主大大咧咧的,也不会养孩子,苍狼都被他养成一副傻白甜的样子。

罗碧更不行了,他成天只知道找史艳文的麻烦,自己的亲女儿都找不到,更别说照顾好这个捡来的孩子了。

狼主说把这个小女孩交给他养,温皇起初是拒绝的,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习惯了孤独一人,而且神蛊峰中遍地蛊虫,时不时还有不长眼又不自量力的仇家杀上门来寻仇,这种危险重重的环境怎么说也不适合让一个小孩健康成长。

但架不住狼主的软磨硬泡,和小女孩眨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死死拽住他衣袖的手。

他试图抽开小女孩拽住他衣袖的手,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拽出衣袖,又不敢太用力给小孩子脆弱的手搞骨折了,只能弯下身去,换上一副危险的笑容,试图逼迫小女孩松手。

小女孩无动于衷,依旧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僵持半晌后,温皇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抱起小女孩,说道:“神蛊峰中遍地是毒虫,你不害怕吗?”

小女孩缓慢的摇了摇头,仰起头来,眨了眨眼道:“不怕。”

温皇又道:“我杀起人来,可是眼都不眨的呢。”

小女孩歪了歪头,面带困惑,以她目前的年纪,还不能理解‘杀人’和‘眨眼’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伸出瘦弱的双臂,环绕住温皇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喜欢你。”

从还珠楼中醒来第一眼,她见到的便是这个穿了蓝袍,手握羽扇守在她床边的男人。

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不记得醒来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中空空荡荡,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有一股亲近的感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所以尽管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想理她,她还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喜欢我?”温皇眸中充满惊讶,他活了数十载,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将出‘喜欢’二字。

他面带温柔的看着趴在他怀中的小女孩,笑容也变得春风和煦,柔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道:“你是,好人。”

好人?

温皇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

怀中的小女孩仰起头来,眨了眨眼,道:“父亲,我可以叫你父亲吗?”

这声‘父亲’又是听得温皇身躯一僵,狭长的凤眼眯成一道线,向旁边捂着嘴憋笑的狼主投去危险一瞥,收到威胁威胁后的狼主立刻抿紧嘴唇,将笑声硬生生憋回肚中,但眼里仍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不可以。”温皇冷硬的拒绝道。

小女孩脆弱的心灵被这句‘不可以’伤到了,一眨眼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到温皇的衣襟上,没过多久,他的胸前便湿了一片。

温皇此刻颇为无奈,他可以毫不眨眼的灭掉巫教全族,也千里外可以一剑取敌首级,可偏偏拿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毫无办法。

自诩智计无双,无论面对何种状况都能云淡风轻处之的温皇第一次体会到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侧过身来,将小女孩的脸转向狼主,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道:“他才是你的父亲。”

听到声音后,小女孩终于收起眼泪,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对着狼主投去好奇的一眼。

狼主刚想拒绝,在收到温皇略带杀意的目光后,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为了避免小女孩产生误会,只能无奈补充道:“义父,我是你的义父。”

“义父和父亲,有什么不一样吗?”小女孩茫然问道。

狼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干站着挠了挠头。

毕竟巫教全族已经死光了。

还是温皇替狼主解了围:“义父也是父亲的一种。”

小女孩抱紧了温皇,眨眼道:“那你呢?我也可以叫你义父吗?”

温皇短暂的怔住后,立马果断的摇了摇头,但见小女孩又要掉珍珠了,便道:“你还是叫我主人吧。”

“那‘主人’也是父亲的一种吗?”小女孩的眼中充满了好奇,她对这个崭新的世界感到奇妙。

温皇只道:“主人是主人,义父是义父,主人不是父亲。”

好吧。

小女孩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见心愿得成,便索性将头埋在温皇怀中呼呼大睡。

见小女孩的呼吸变得平稳,温皇便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到床榻上,又替她捻好了被子。

温皇发誓,哪怕是对待最难炼制的毒蛊,他也不曾如此这般小心翼翼过。

“说起来,她还没有名字呢。”狼主撩起衣摆,大马金刀的往桌前一坐,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千金一壶的茶水便往嘴里送。

见茶水被狼主无情的糟蹋,温皇心中不愉,冷哼一声:“你是他的义父,你取。”

“我取就我取。”狼主本想随手将茶壶一扔,但又怕吵到刚刚睡着的小女孩,便蹑手蹑脚的轻轻将茶壶放回原位,托着腮开始思考小女孩的名字。

但他一连取了好几个,都没能得到温皇的满意。

最后,温皇忍无可忍道:“千雪啊,你真应该回去跟你小叔父多读点书。”

想起被逼着在竞日孤鸣处读书的日子,狼主忍不住一阵胆寒,索性摆烂道:“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那你说吧,该取什么名字。”

温皇逆着光站在窗边,垂下眼眸开始思索着该给这个小女孩取什么名字。

可他平日里只会给剑法和蛊毒取名,这还是他头一遭给人取名字。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都遭到狼主无情的拒绝。

狼主揶揄一笑:“你还好意思嘲笑我,你看你自己取得名字好听吗?简直跟我取得平分秋色。”

“平分秋色可不是这么用的。”温皇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恰好一只迷路的蝴蝶顺着春日的微风,扑扇着翅膀从窗中飞进室内。

蝴蝶在室内绕了几圈后发现找不到出路,先是在睡着的小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略过狼主,停留在温皇肩上。

温皇侧过头去,垂眸看了肩上的蝴蝶许久,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在阳光的照射下翅膀上流光溢溢,那一刻,他觉得哪怕是七色琉璃珊瑚也不能与之媲美。

“便叫凤蝶吧。”温皇看着蝴蝶,懒声道。

“凤蝶?”狼主夸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蝴蝶便借着春风飞出窗外。

温皇的视线追随着蝴蝶,又来到了神蛊峰下。

他眼角余光望去,那个愚蠢的男人依旧没能走出剑阵。

唉,这样的人,又如何能保护好他心爱的蝴蝶呢。

出来许久,温皇有些怀念还珠楼中的温暖和那用带有糊味的茶水了。

温皇将话本收入袖中,懒洋洋地起身,收起无双剑,不再理会在飘渺剑阵中鏖战许久的剑无极。

他的目光落向远方,似有无限愁绪,他与宫本总司终有一战,如果他死了,总要有人能替他保护心爱的蝴蝶。

尽管他很讨厌这个无知、狂妄又自大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一点也配不上他心爱的蝴蝶。

·

“主人,你回来了。”

凤蝶站在还珠楼门口,已经等待了许久,这几日的天气有些凉,但好在习武之人不惧风寒。

她看向温皇手中无双剑,剑锋上隐隐约约有剑气环绕。

主人又去找人打架了。

她有些担忧,难道主人真的不打算放弃与宫本总司决斗吗。

温皇看到了凤蝶脸上的担忧,却以为她在担心剑无极,眼中冷了一瞬,轻摇羽扇掩住僵硬的嘴角,道:“你不好奇我出去做了什么吗?”

“不好奇。”凤蝶没好气道,“反正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

温皇被呛了一声,却也不恼,懒散地往软榻上一躺,抽出枕头垫在脑袋后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摇晃着羽扇,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凤蝶啊,去给我倒壶茶来。”

凤蝶冷哼一声,跺了跺脚,转身离开房间中,没过一会便端着一壶热茶,直接往温皇旁边的桌上用力一放,茶盏摇晃,溅出不少茶水来,险险泼了温皇一身。

温皇抬眸朝凤蝶投去谴责一眼,凤蝶却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无奈,温皇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口,有些微烫,但还是那股熟悉的糊味。

他不禁皱了皱眉,抿嘴道:“凤蝶啊,今日这茶煮的有些过火了。”

凤蝶道:“主人,有的喝就不错了,说不定哪天,你就再也喝不到我煮的茶了。”

“凤蝶是打算离开我了?”温皇偏过头去,假装不在意一问。

凤蝶只感到莫名其妙,耐下心来解释道:“我是怕你与宫本总司一战,飘渺剑法没能打过无极剑法。”

温皇嘴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缓声道:“凤蝶,你是不相信主人的能为吗?”

“我自然是相信主人的……”

“凤蝶啊,再替我倒一杯茶吧。”温皇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接过茶盏细细品茗,能将上好的茶叶煮出一股糊味,普天之下也只有他的蝴蝶能做到了。

“凤蝶,你不好奇剑无极的下落吗?”

听到剑无极的名字,凤蝶短暂的愣了一瞬,随后毫不在意道:“我不关心他,我只关心主人你。”

温皇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但人总是贪心,得到了仍会想要更多,他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凤蝶啊,你喜欢在还珠楼的日子吗?”

还珠楼的日子吗?

凤蝶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还珠楼每天都在接那些刀尖舔血的杀手生意,尤其是副楼主百里潇湘,她知道百里潇湘想要楼主之位很久了,但好在她的主人的智谋与武功远胜百里潇湘,至今未能让他得逞。

她说道:“不喜欢。”

温皇掩去眼中的落寞,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凤蝶的声音。

“我还是更喜欢与主人一起在神蛊峰的日子。”

神蛊峰的日子多好,每日只需要种种花,养养蛊,偶尔狼主来探望她,还会给她带一些山下新奇的小玩意,更重要的是,她不用总是担心主人有一天会把命丢在外面。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温皇垂了垂眼,可是他的蝴蝶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啊,长大的蝴蝶,还愿意跟在他身后吗?

他抬眸,望向眼前人,十多载年华过去,曾经不及他膝盖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

记忆里总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尾巴,如今已经长大,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凤蝶,如果有一天,我愿意放你离去了呢?”

凤蝶怔了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她的心脏,她偏过头去,盯着温皇质问道:“主人,你是想将凤蝶丢下吗?”

温皇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被凤蝶强硬地打断。

凤蝶一字一句的坚定道:“凤蝶永远是主人的凤蝶,主人在哪里,凤蝶就在哪里。”

字字句句,幻化成一只只蝴蝶飞向温皇心口,温皇只感到此刻的心脏跳动地有些雀跃。

“好。”沉默半响后,温皇从矮塌上爬起来,对着凤蝶笑道,“凤蝶在哪里,主人就在哪里。”

这一刻,不管是与百里潇湘的赌约,还是与宫本总司的约战,或者是对剑无极的试炼,都被他抛在脑后。

他想,等一切终了后,他要带着他的蝴蝶游遍九界的千山万水。

如果蝴蝶不愿意出门的话,他们就窝在神蛊峰的闲云斋,春看桃花开,冬看大雪落,不理尘世喧嚣,只看山间风起云涌。

这世间,只有他才能让蝴蝶停留。

蝴蝶也只会为他停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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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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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楼主和楼主的反派生涯|温蝶
连载中文自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