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日跌,闻凌带商昼峰弟子姗姗来迟,进门后没看到人影,他疑惑了一下招手让弟子将食盒放下,挥退下去。
朱厌在陆杀音胸口趴了近一个时辰,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
大多聊的是朱雀当年神魔大战时的丰功伟绩,从中陆杀音摸到了一点,这位地位尊崇的朱雀上神的性子,傲娇,尊贵,格调伪高,还爱臭屁,总之是与传闻中的大同小异。
而且,她还知道这位上神的名字及这几日小鸟失踪的真相,朱厌原本是要找回它的蛋壳,所以三番四次往徵宁峰的凝霜殿跑。
天雷击穿透凝霜殿,把半座殿劈了,殿塌下来压碎了蛋,它破壳了被峰中弟子捡到。
这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天雷还是完成了其任务,潇洒隐退。
然后留下想回壳的朱厌。
凝霜殿塌下来后,殿堂要重新修葺,一地碎砖烂瓦全部要先清理一空,现在已经过了近半日,那废墟早已经被清空了,那壳自然也就没了。
朱厌闻言后“哇”一声哭了,如玛瑙般剔透的喙尖大张着,悲恸欲绝,痛苦地露出里面殷红如尖叶子似的舌芯。
陆杀音躺着,视线一垂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敢冒然出声打扰上神。
于是只能睁眼看着这位高贵神明窝在她胸口,将泪水抹在衣襟上,上下摇摆着近半个时辰的爪子,最后哭累了趴在她胸口昏昏睡去。
陆杀音将朱厌从身上挪到床边,翻身下榻整理仪容时,闻凌恰好掀开黄幔进来,一眼就看到如此景象——
传说中的朱雀位,高贵的上神歪着鸟脑袋,似乎满是疲惫,紧闭的小眼睛边隐约泛着水光,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泪痕。
“嘘~”陆杀音作着噤声的手势,待整理好被鸟头蹭开了的衣襟才示意闻凌出去说。
二人直接出来房间,站停在朱红长廊外,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榭莲塘,秋季繁花傲立。
闻凌头一次没张口就要灌酒,而是指尖在圆胖葫芦的身体上摩挲不断,随着刚才那一幕在脑中浮现,他动作越来越快,最后颤抖着嗓音:“师,师妹啊……”
似是察觉到声音不对,陆杀音奇怪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闻凌慌忙地问:“朱雀位是不是被你给……给那个了,啊?”说着说着,他自己偏过脸,以手抹脸,声音恨恨然,“这可是诛天罚地的大罪啊!你怎么可以为了上阳仙府一时冲动,行这非常之事!”
陆杀音眨眼,十分无辜:“我……做了什么吗?”
闻凌义正言辞地:“你什么都没干,你只是把上神给……”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啊?”陆杀音不明所以:“你怎会如此想?”
“难道不是吗?”反问完闻凌突然发现不对劲儿,刚才看到的画面似乎没有血,而上神之前歪着脑袋眼睛下有泪水,似乎满脸屈辱?还有陆杀音刚才在整理衣襟?
这二者联想在一起,闻凌心中骇然,直接惊道:“你!你把上神给睡了?你,上神……人,鸟?陆杀音!你你你你……”
似乎是被惊得说不出话,闻凌足足哑声好一会儿,才突然一拍手:“干的漂亮啊!”
陆杀音:“……”
“我没……”
闻凌打断道:“师妹真是深明大义!果敢机智!师兄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居然能奉献己身为我上阳仙府谋取福利!你说我怎么没想到呢?唉,看来我真的是在商昼峰炼药炼傻了。”
“不过上神一开始是不是不同意,然后哭得稀里哗啦,声嘶力竭的?我看到它那泪水,啧啧,看着可够委屈的,不过不妨事,我上阳仙府向来宽厚待人,定当奉献所有给与上神弥补。”闻凌换了口气儿,继续说:“不过,杀音啊我还是觉得你此事做的不地道,怎么说上神也才刚恢复不久,你怎么就能狠下心下手?它事后有怪你吗?对了,你好像也没有受伤啊?难道说它不怪你?还是它中途睡着了?啊,看样子的确是了……”
闻凌东扯西拉一通乱说,陆杀音听到眉间由紧蹙然后转圜,最后淡然一笑,还时不时附和着点点头。
待人叽里呱啦一大堆说完,她才有礼貌地点点头,有些好笑地徐徐开口:“师兄你误会了。上神它只是……”
“师兄!师姐!”
不远处,去修真界寻炼实和醴泉的段枫仪一身风尘仆仆地御剑归来,她在红桥上收回配剑,然后脚步加快。
在二人跟前站定后,段枫仪拍了拍手里一个小香囊,这是一个三等一品储藏器,与公输戒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储藏空间不如公输戒的宽大,且不防火也不防水。
段枫仪义愤填膺地开口:“唉,炼实好取些,就是取醴泉时有些一波三折,我差点没命回来!不过还好,总算拿到了。”
闻凌指着段枫仪凌乱不堪的发髻,视线一言难尽挪到她身上。段枫仪灰头土脸,跟抹了灰的花猫一样,身上也跟从泥潭子里滚出来似的。
闻凌惊问:“你这……是去取醴泉还是去捅了蛇窝?”
段枫仪叹道:“我是又取醴泉又捅窝!不过捅的是蛟窝,不是蛇窝。”
原来段枫仪去取醴泉的地方在乾洲柏泉湖,那柏泉湖底住着一条黄龙,黄龙又俗称为蛟。这蛟喜欢每日浮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晒太阳,脑袋中想得都是名字。名字每日一改,今个叫“鱼尾纹”明日就能改成“遮天蔽日龙”。总之花里胡哨,极为惊人。
段枫仪事先不知柏泉湖有蛟,直接御剑取了最靠近湖中心的一捧,取泉水的动静恰恰惊扰了正在湖里吹泡泡的“遮天蔽日龙”。
然后蛟龙出湖,二人开始缠斗,中途段枫仪被甩在进了靠近湖底中心的泥潭里,呛了好一会儿水,才在水中捏决用了遁空术。
段枫仪说到此处,还急着为自己解释一番:“不是我打不过那‘遮天蔽日龙’,只因有蛟龙守护那湖水才是活水,倘若我一剑杀了它那一湖水就死了,届时,乾州的百姓没水吃就肯定要遭殃。”
闻凌掩嘴笑起来,连忙点头:“是是是,是师妹你人美心善,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乾州百姓。那要不要我替乾州几十万百姓谢谢你呢?”
段枫仪没好气地一脚踹过去,不过被闻凌奸猾一闪躲过了。她白了对方一眼,直接冲陆杀音问:“师姐上神如何了?醒了吗?”
说到这个,二人神色自然。
段枫仪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杀音果然道:“刚醒过,已睡了。”
“陆杀音,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闻凌露出邪恶的笑,从腰间解开葫芦,拔开塞子想饮酒:“妥妥的虎狼之词。”
陆杀音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解释被打断了,只得摇摇头淡道:“我说了是误会。”
段枫仪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叽叽叽啾啾啾?”
尔等嘴碎,吵什么?
三人间活跃的气氛陡然急转直下,陆杀音偏过身,视线从敞开的房门不住下落,最后在比门槛高出两个头的地方看到了某位本该躺在床上的朱雀。
朱厌火红飒飒的长翅抚贴在两边,露出隐约有一条白线似的胸膛,张着玛瑙似的喙打着哈欠,长出小眼睛些许的蓝色睫毛边硬生生挤出几滴鸟泪,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惺忪模样。
三人动作出奇一致,纷纷往长廊外倒退一步,然后俯身作揖:“上神。”
垂头之际,闻凌将头偏向陆杀音:“上神刚才说什么?”
段枫仪则焦急地打着颤,脑中止不住回荡着带着磁性电流质感音效的“救救我”。
(架空哈,有些词汇是可以写的,总体还是古百,当然不排除作者可能是一时兴起突然写的沙雕风。)
陆杀音重复了一遍朱厌的话,二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儿。
朱厌打完哈欠,鼻尖突然闻到了一丝丝久违的果香,那是它梦中都不断肖想的东西,近乎千万年。
它急促拍着翅膀,拔高了的爪子踉跄跨过门槛,歪歪扭扭跑到陆杀音面前。
陆杀音此时仍微俯身,朱厌仰起头,火红双翅大展覆盖在陆杀音左腿两边,陆杀音直望进了对方眼底。
那如黑豆般的小眼睛里,散发着一种灿灿的如星芒的光。
“吾!闻到炼实了!陆杀音吾要吃!”
不知为何,陆杀音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小弟子奶声奶气带着矜娇的语气,跟她说“师尊,弟子饿了。弟子要吃饭”的错觉。仿佛他们之间不是上神与凡人的关系,差距不再那么大,亦没有尊卑贵贱。
彼时,他们是如此之近。亦是朱厌第三次看到陆杀音的正脸。
陆杀音单膝跪下,潋滟的情人眼微眯,淡笑了一下:“好啊。”她向段枫仪伸手:“师妹,炼实和醴泉。”
段枫仪挑了几颗炼实出来,直接用除污术将炼实上的一层白霜处理干净才递过去。陆杀音接过后,将炼实掰开,剔除内核才递到朱厌面前。
一系列心细如发的动作,让朱厌感动的泪洒当场,它睁着水光氤氲的黑豆眼,直直盯着陆杀音看了一会儿。
“你对吾真好!”说罢,便扑了两下翅膀,俯下鸟头,就着陆杀音的手吃起炼实。
待吃饱后,陆杀音带着朱厌进屋,将醴泉倒进白玉盏中捧给朱厌喝。
闻凌走一步看一步,意味深长地看戏,段枫仪仍处在胆战心惊的恐惧中,她戳了戳身侧的闻凌,不敢相信地问:“看上去上神跟师姐的关系好像很好……?”
闻凌则凑过去在段枫仪耳边:“他俩睡过了。在你没回来之前。”
睡觉可以增进关系,段枫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她并没有发现闻凌所说的另一层含义。不过她心里还记着自己的错,没敢出声,只能不断降低存在感,闻凌劝她现在离开,也就是溜之大吉。最近几日都不要过来,待陆杀音跟上神关系更近一步时再来也不迟。段枫仪左右思忖,觉得自己师兄所言极是,就同闻凌告辞,走时顺带让对方向陆杀音吱个声。
闻凌同陆杀音说完后,也打道回府了,不过,他先去了一趟宫周峰,毕竟他是一个有大事要办的人。
屋中只剩下二人后,朱厌吃饱喝足后就精神倦怠,满身懒意,想小睡一会儿。不过它怕晚上睡不着,便问陆杀音:“你这个地方有什么地方是比较大,比较空旷的无人之地?”
陆杀音反问:“上神是要?”
“吾多年不动了。”朱厌扑着翅膀,扇动着飞到陆杀音肩头,一侧翅膀指着敞开的朱门,然后做出一个飒沓威风的姿势:“带吾出去,吾要朱雀展翅!”
“……”
陆仙尊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