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华的出现总是这么会挑时候。第一次是海晴被山贼掳走,第二次是海晴被士兵掳走。他每次都能看到她最狼狈的时候。
濯华腾着云,海晴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二十多年前她还是那么小,轻轻一拎便能夹在胳肢窝下。可现在她已经与他一般高了,她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女皇。
行至远郊的一座山上,濯华将海晴放了下来。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细数她脸上的瘀青、颈间的咬痕,还有纱衣遮不住的鞭伤。只要轻轻一动,那些被撕裂的地方又会潺潺淌血。
濯华张嘴,正想问清这是何缘故,海晴已经先他一步拔出匕首,放在了他的颈部,色厉内荏地问:“你是何人!”
濯华一愣,他没想到海晴会忘了他。但转念一想,凡人的寿命短暂,记性也多是不太好的。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短短二十日,可对于海晴来说却是漫长的二十年。
濯华微微一笑,柔声道:“海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师父,濯华。”
海晴脸色大变,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似乎极度痛苦:“师父?”她将这两个字咬得很轻,头微微侧着,一派少女天真的模样,可很快眼里便翻滚起滔天的怒火,“我的师父已经死了。”
这是恨。
其实濯华不大能理解出这份恨的来源。他自认为自己对海晴极好,光救命之恩就有两次,可海晴依旧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二人在山上待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大街小巷便传出消息,说没有找到女皇,女皇应是逃了。这个结果让百姓很失望,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英明神武的女皇居然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这不符合她在百姓心中的人设。
这让三国的国君更加愤怒,尤其是察多。他们虽然是打算吞并西寒的,但对于海晴,他们也不打算放过。因为海晴不光是名动天下的美人,还是著名的政治家和商业奇才。西寒国在短短二十年财富翻了一番就是最好的证明。
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心思,对于海晴的态度却是出奇地一致。如今海晴跑了,士兵们在瀛中掘地三尺地搜着,却依然没搜到人。
这个时候,与海晴相处最久,也是最了解海晴的察多道:“你们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吗?”
另外两位国君摇摇头。察多咧嘴一笑,一口黄牙隐隐闪烁:“她最在乎人啊。那些大街小巷里哭喊的人,她都当心肝一样疼着。否则,她怎么会答应我?”
众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察多又出了个主意,去瀛中掳来一百个婴儿,一百个女人,一百个老人。只要海晴出现,便放了他们。若海晴不出现,那便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杀掉。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海晴知道的时候这个游戏已经开始两天了,瀛中百姓人心惶惶,哀鸿遍野,几乎所有人都转了口风,开始哭爹喊娘地让海晴出来。
海晴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就要下山,但濯华拦住了她:“西寒的国运已经到此,你现在去也于事无补。”
海晴颤抖了一下。
濯华继续道:“三国将会把西寒分而食之,瀛中被东夷国分到了,大宁被北冀国抢到了,南川国最贪心,南面的国土都成了它的……”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闭嘴!”海晴冲过去抓住了濯华的领子,她的嘴唇惨白,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胡话吗?”
“这不是胡话,是即将发生的事实。”濯华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这是天命,改不了的。就算这样,你还要去吗?”
海晴已经默默地收拾好了行囊。她为自己做了一个拐杖,下山时方便一些。濯华跟在她的身后,继续道:“你觉得你能做什么?你们西寒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仅剩的两万精兵也已投降。你的子民每天都在咒骂你,他们现在比谁都希望你死。你还能做什么?海晴,难道你要像爬上察多的床那样爬上每一个国君的床,请求他们不要伤害你的子民?”
最后这句话说得着实刻薄,而海晴也用一个耳光来回应。濯华的脸被打偏了,但嘴角依然带着笑:“这都是命,天命,不可改。”
许久之后,海晴问道:“谁写的这个命?”
“掌管人类的司命。”
“那司命能改命吗?”
“司命掌管的就是这个,当然能改。”
“这就怪了。”海晴突然笑了起来,“我们人类的命自己不能改,无关的人却能随便改。濯华,你告诉我,你们神仙的命是归谁掌管的?”
“神仙的命数不在天命书上。”
“所以,谁都不能控制,对吗?”海晴轻轻摩挲手中的拐杖,杵地的那端她削得很尖,轻轻便能戳破喉咙。
海晴猛地举起拐杖,对准濯华的喉咙:“濯华,那你看到天命书上写的这一段了吗?海晴戳破濯华的喉咙。当然,天命书是不会这样写的,一个凡人怎么杀得死神仙。那你知不知道,凡人和神仙不一样,凡人只有一条命。为了保住这条命,无论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濯华不动,任由那尖端慢慢割破自己的皮肤。
“曾经有个人教过我,‘海晴,你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皇,西寒国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你要保护他们,不惜一切地保护他们。’我记性不好,许多事都忘了,但这句话我却记得很清楚。”
濯华脸色一变。
“那个人还教了我许多,可是我笨,我是个人类,我不能一次都学会。但我知道一个人得遵守承诺。那人走之前说会来找我,会陪我走过所有的困难,还说……他会娶我。我都记得,这些话我都记得呢。那时候我只有十一岁,他大概以为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孩不必信守承诺,对吧?”
濯华连忙解释:“那时候我中了毒……”
“不必解释了。”海晴收回拐杖,声音冷得像三尺寒冰,“我只认结果,不管过程。濯华,你说得对,就算西寒国的结果是亡国,所有人都成了亡国奴,那我也要回去。哪怕是爬上每个人的床,哪怕被万人唾骂,只要能保护我的子民,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海晴留给濯华一个决绝的背影。
八月初一,海晴回到皇宫。
那个时候,三个国君在为如何分割西寒国吵得不可开交。海晴的回归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但好歹杀人游戏结束了。海晴却被加入了战利品中,每个国君都想要她。于是,他们让海晴决定自己要跟谁走。
海晴笑而不语,似乎对三位国君都有情。
越这样拖延,矛盾就越来越大。最后三位国君终于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招美人计,为的就是挑拨离间。无奈的是,这个美人计成功了。他们见过雷厉风行的女皇,见过运筹帷幄的女皇,却从未见过如今这般风情万种、柔情似水的女皇。这种反差让他们以为自己在女皇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可他们不知道,女皇在每个人床上都是这样,且成功地让每个人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僵持不下时,各国纷纷传来消息。察多的亲弟谋反了,如今要黄袍加身自称为王;南川国突遇旱灾,农田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东夷国则更倒霉,当今国君的妻子,一直视海晴为偶像,想着自己也来当一把女皇。所以趁着国君出征的时候狂揽大权,如今已经将他架空了。
三位国君火急火燎地回去处理内务,海晴也作为暂时未被分配的“战利品”留在了西寒国。
谁知道,这一走便给了西寒喘息的机会。海晴立刻重整旗鼓,全国百姓也前所未有地团结到了一起,老少皆兵。妇女们也不示弱,代父从军代夫从军的层出不穷,是最容易出现花木兰的时候。
半年后,西寒国重整旗鼓,女皇海晴亲自带兵,将戍守在瀛中的敌**队击退。按照小说里写的,这时候西寒国应该一鼓作气地把那三个曾经侵略过自己的国家打得哭爹叫娘,这才符合民众的情感。
可,这毕竟是小说。事实远比小说曲折,也远比小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