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的归来终究引起了天族的注意。
听说,结界被破的那一刻天界便有所察觉,派了雷公电母前来探寻,但那时我们早已乘上朱雀离开。朱雀是一日千里的神鸟,雷公电母赶到时只看见一道飞驰的红影,只能望洋兴叹。
天界震怒。
未满刑期便私自离开,无异于扫了天帝的颜面。于是,天帝问罪了虚合山的土地公,顺道派了雷公电母对虚合山行雷诛之刑。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打在虚合山上,瞬间将这一座山夷为平地。
《西寒·怪志云》:
怪,行云有木,忽现神山。方五百里,高万仞。山里多紫色小花,香,食有甜津。山一日忽现,常人从未见之。山间草木繁盛,小河流水,多洞,称之为“怪山”。
数年后,天降暴雷。风云狂作,电闪雷鸣。怪山土石崩裂,河水倒灌。三日后,怪山消失,焦土百里,鸟兽皆卒,怪山似从未出现。
当天帝降雷把虚合山夷为平地时,我们已经在杀魂谷安顿下来了。
狐族的归来是屠辛最后的部署。
此时,杀魂谷里已经四分天下:矶姬族、鸟族、鬼族,还有姗姗来迟的狐族。我们各自占据四方,平日里并无过多往来。但所有人都有同一个主上——屠辛。
他如今是杀魂谷里所有人的主上。
不过姑姑不愿这般称呼,她说狐族永远只能有一个主上,那便是九尾狐。屠辛虽然对狐族有再造之恩,但也不可乱了规矩。所以姑姑固执地称呼我为主上,称呼屠辛为屠先生。屠辛表示赞同。
万物皆有灵,我却不知道屠辛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只需看一看那些神鸟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每每看向他时眼里闪烁的小星星便可略知一二。
凤凰,百鸟之灵。非梧桐不栖,非琼露不饮。浴火重生,九死不辞。
我出生的时候,世间已经没了凤凰的踪影。
众人都知道,凤凰这种鸟儿宝贵得很,世间只能有一只凤凰。只有等这一只死掉后,下一只凤凰才能被天地孕育而生。如此怪异的存在方式奠定了凤凰无与伦比的地位。
但是,神战时,凤凰死了,死在现任天帝玖鸿的手里。听闻死得相当凄惨,被玖鸿斩成一十八段,天女散花般丢在了三界六道。
但凤凰还有一个特性,那便是不死之身。即使是灰飞烟灭,即使是神魂俱灭,只要一息尚存,那便能浴火重生。
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叫颜雍,所有人都叫他主上。他现在的名字,叫屠辛。
神战之火,曾让三界六道化作焦土,无数神族在战争中灭族。更多的种族被秋后算账,神战之后被灭族。
好不容易恢复的天地,经不起第二场神战。
所以,天界很快派了两位仙使下来谈判。说是谈判,实际上就是劝降。不巧我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大约就是“只要神君肯投降,我们天界亦会拿出诚意,绝对不会伤害杀魂谷里的人一丝一毫。而且,我们还会赏赐神君仙籍,到时候大家都是同僚,共同为天界效力”云云。
屠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另一位仙使赶紧打圆场:“仙上乃远古神祇,身份自然尊贵异常。虽与天帝生有嫌隙,但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如今四海方定,繁花似锦。仙上若是放下成见,乃是众生大福。如今天帝遣尔等相迎,自是希望仙上归顺,共赏大好繁华。”
屠辛再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很快,两位仙使被拎着领子丢了出去。
不过“一母同胞”四个字却明晃晃地挂在了我的脑袋上。一只凤凰和一头龙哪里来的同胞?
这便又牵扯出一个传说。
传说,火凤与烛龙乃天地祥瑞,为天地孕育所生。太兴山下,天地孕育出一枚神卵。孵化,生出一龙一凤。
龙,便是烛龙玖鸿;凤,便是火凤屠辛。
龙的品种繁多,黑龙银龙多不胜数,但烛龙三界六道却只有一头。凤亦是如此,朱雀青鸾也是神鸟,数量繁多,凤凰却只能有一只。
龙凤死后,太兴山便会重新结卵,产下下一代。如此看来,屠辛与玖鸿的确算得上是一母同胞,不过这对同胞的仇怨有些大。所以,屠辛只是将两位仙使丢出去而没有顷刻间要了他们的命,已经算很顾念同胞之情了。
不过,仙使们送上的东西他却是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屠辛很大方,每个族群都分到了一点。狐族收到了一面镜子,说是冰境,可以照出世间万物。
我住的地方离姑姑很近。她时常会来拜访,拉着我的手家长里短,多是说些宏图大业的空话。我常劝她知足常乐,如今已经出了虚合山,人生圆满,何必还挂念那些空洞洞的东西。姑姑恨铁不成钢,老泪纵横:“主上,您怎可如此闲散,像乔乔那般不成材……”
“像什么?”
姑姑哑然。
她始终不愿提起我的名字,我就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但她又何尝不是扎在我心头的刺?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就连仅有的爱人都没了。如今我待在这杀魂谷也是为了一个交易,用来换取我自由的交易。
别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我却要用命来换。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十分郁积,心口如同压了巨石。何以解忧?唯有烂醉。于是,我便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可惜我酒量和水性一样不佳,时常喝两口猫尿就醉了。醉了好,醉了就能忘记这些了。
一日,我照例在家喝得大醉,恰逢姑姑来访。
姑姑一进门便皱着眉头:“青天白日,主上怎可喝醉,实在不成体统。”
我不明白她说什么,笑嘻嘻地抓过她的手将酒杯放入她手中道:“姑姑,来,一起喝。”
姑姑接过酒杯放在桌上,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主上喝醉了,你取一些醒酒汤来。”
身后的小侍从点了点头,弓腰出去。
姑姑又半哄着让我上了床。即使躺在榻上,我仍不愿松手,老有什么事情想说,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姑姑只当我醉了发蒙,不停地安抚。
我望着顶上的罗帐,绞尽脑汁。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起那个困惑我已久的问题,大着舌头道:“姑姑……姑姑可还记得……记得乔乔?”
姑姑一瞬间脸色煞白。
喝得多了,眼睛花了,眼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手舞足蹈道:“乔乔,就是乔乔啊!一只小狐狸——没有爹爹,没有娘亲,从小长在姑姑身边的小狐狸……”
姑姑的脸色由青变白,最后终于恢复正常。她担忧地看着我,最后终于摇头道:“主上,您喝醉了。整个狐族都没有一个叫乔乔的小狐狸,您也许记错了。”
“嘭!”
我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心口有什么东西,碎了。
醒酒汤很快端了上来,姑姑服侍我一勺勺喝下。汤有些烫,她便吹去热气再喂入我的口中。这汤有些刺鼻,我口中苦涩,她又遣人送来了两块方糖,放入汤中化成一碗甜甜的糖水。烛火悠悠中,姑姑的脸庞变得那么温柔,温柔到让我惶恐而陌生。
醒酒汤饮下,困意袭来,我打起了呼噜。最后眼睛半张半闭中,我看到了姑姑脸上的惊恐:“主上为何会问起乔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