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华果然说到做到。
他深知这些鬼人的弱点。这些鬼人虽说刀枪不入,皮糙肉厚,但他们额头正中的那只角却是脆弱的。
那角不怕凡铁,却怕银器。
只要将银子铸成箭矢,再由神箭手射出。只要断掉鬼人的额角,鬼人就如同断掉右臂,断掉绝大部分的力量。
秦岸半信半疑,但也派人快马加鞭的锻造了上百支银箭,下一次作战时由先遣部队做实验。
效果极佳。
断掉额角的鬼人如同漏了气的皮球,变得不堪一击。
但即使断掉额角,鬼人在体型和力量上依旧占了绝对优势。
以两千换十四的比例,依旧差距悬殊。
秦岸叹息道:“若百年前的黑衣天神还在,也由不得鬼人嚣张。”
濯华端起茶杯道:“在啊。”
秦岸惊道:“在哪儿?”
濯华遥遥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海晴睁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濯华哥哥,秦将军,真的是神仙么?”
濯华点了一回头。
“那太好了!秦将军是不是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濯华又点了一回头。
海晴一下子扑到秦岸脚边:“秦将军,那你能不能把写这本书的人找出来,鞭尸一顿?”海晴手里攥着一本砖头厚的《国论》,一脸苦大仇深。
秦岸颤了颤,不语。
濯华悠悠翻开《国论》,笑眯眯的拍在海晴脑袋上:“来,小徒儿,给为师背一背治国。若是背不出,今晚就别睡觉了。”
海晴颤了颤,痛苦的抱住了头。
这样的课程已经持续了好几日。
自打海晴回到皇宫,得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灼渊殁了,第二个消息便是因宠幸红菱,食用了丹药而亡。
海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红菱的身上。虽然灼渊死后红菱便自杀了,但海晴依旧不解气,派人将红菱的尸首挖了出来,挫骨扬灰一番。
做完这些,海晴才想起悲伤,自觉自己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抱着濯华哭哭啼啼了一场。
濯华第一次发现,这个老是爱哭鼻子的小徒弟其实很了不起,是个当皇帝的料。加上自己中毒已深,恐怕坚持不了几日就要回天宫了。到时候还得把白夕归来、鬼人再现的事情给天宫汇报,也算得上是个小功。但自己未得许可擅自下凡,且出手干预了秦岸的命数,也算是功过相抵。恐怕还要被禁足个百八十日的。
到时候海晴恐怕就变成枯骨了。
所以,濯华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海晴培育成一名合格的女皇。
不过海晴似乎并不知道濯华的苦心,依旧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整日缠着濯华撒娇。
濯华闲散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来当师父。而海晴混了许多年,最大的功夫就是气走一个又一个的太傅。俩人相得益彰,互相折磨。
濯华让海晴读书,海晴望着书淌了一地的哈喇子。濯华让海晴写字,海晴拿起毛笔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日复一日,海晴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逃避学习。
终有一日,海晴又一次看书时打了瞌睡,濯华怒了。
濯华手指一点,海晴兜里的风筝被点燃。这火苗像蛇一般蜿蜒盘旋,很快舔舐到了四周的桌椅板凳上。
海晴从睡梦中被烫醒,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顿时哇哇大哭:“师父,师父救我……”
濯华浮在半空中,冷冷的看着哭嚎的海晴。
“海晴,你可曾想过,若你只是一个寻常家的女孩子,怎么玩闹都是可以的。但你不是,你是这一国的女皇,将来要掌握这万千百姓的命数!”
海晴懵懵懂懂的望着濯华。
濯华摇头道:“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哇哇大哭,却不想如何走出此时的困境,如何能当大任?海晴,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海晴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的看着头顶那一抹蓝衣,消失不见。
这场大火引来了附近的侍卫,众人手忙脚乱才将海晴救了出来。因吸了少许浓烟,海晴昏了过去。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这火燃的蹊跷。两边燃了起来,中间却空出一条路。若海晴当时仔细一点,应该能毫发无损的走出去。
此事以后,海晴如同变了个人。
性子沉稳的多了,也不再缠着濯华。她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思茶饭,不分昼夜。
与此同时,宫里也知道了海晴归来的消息,几个大臣联合起来向秦岸施压,要求他遵从先皇遗诏,让位于公主。
秦岸允了。
六月初一,海晴登基。
丁卯年六月初一,消失已久的海晴公主回宫,继承大统。
由摄政王秦岸亲迎,海晴头戴玉冕王冠,身着赤金长袍,遥遥走来。一旁的摄政王秦岸紧随其后,低头伏腰,毫无傲慢之色。
不足十二岁的女童,即将坐上这让无数人都癫狂的位置。
忽地有人高呼:“牝鸡司晨!天要亡我西寒!”
秦岸回首,却是一位两朝元老。白发苍苍,泪如雨下。他跪伏在白玉地板之上,指天长啸:“天要亡我西寒,天要亡我西寒……”
秦岸皱眉,欲让人将其带下。海晴微微摆手,拎起长袍,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你说,天要亡我西寒?”清脆的女童声,却无半点天真。流苏下的脸庞仍然稚嫩,但黝黑的眼中却无半点光芒。
“爱卿的意思是,朕即位,天怒人怨,会降罪于国?”
老臣深吸一口气,粗砾的手指微微颤抖:“先皇天资傲人,苦心经营十余载才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如今刚刚成了气候,陛下暴毙,西寒前狼后虎,内外不安,却将一个黄毛丫头送上皇位,老臣实在担忧!”
——黄毛丫头
这四个字已经足以给他大不敬之罪。
海晴并未在意,轻声问道:“那依爱卿之见,我西寒如何走出这个困境?”
老臣老泪纵横,又指天长啸:“除非天佑西寒,派下真龙天子,否则,我西寒要亡啊——”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落下。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忽地乌云密布,隐隐有闪电落下。
那声惊雷将老臣吓得一个踉跄,哆哆嗦嗦道:“看见了没,连老天都在发怒。牝鸡司晨,是违背礼法的……”
又一道惊雷落下。不过这次落的地方比较微妙,擦着老臣的□□落下,在其臀下劈出一个窟窿。
百官吓得一惊,皆五体投地,嘴里喃喃念叨。诺大的宫殿,仅有海晴一人站立。
乌云漫天,远远传来龙吟。一条金龙在云间穿梭,由远及近。就在这时,另一端传来凤鸣。凤鸣要比龙吟响亮许多,似乎就在眼前。
原本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的臣子们皆壮起了胆子,抬头一看却见龙凤皆盘旋于头顶。巨大的金龙面目狰狞,斡旋在朝阳殿上,凤凰则盘旋在海晴头顶,撒下栩栩金光。
不知是谁喊出一声:“龙凤贺喜,女皇乃真龙天子,天选之人!”
此声一出,百官附和,皆对海晴行大礼跪拜。这次的跪拜要比前一次真心诚意许多,甚至有人还腾出功夫擦泪,喃喃道“西寒有救”、“西寒有救”了。
海晴对秦岸使了一个眼色,秦岸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宣布大典继续。
海晴一挥衣摆,赤金色的长袍打在那老臣的脸上。
这样的盛景,此生难以再遇,但却可以被史官记录在。“龙凤贺喜,真龙天女”,这是后世对海晴的评价。
丁卯年六月初一,女皇海晴即位。
百官朝拜,天降异象。龙凤贺喜,绕梁三日。自此,女皇改国号为“靖”。
无人知晓,在那高墙之外,有一个男子隐隐咳出血,苦笑道:“小丫头,这是为师最后能帮你的了。”
六月十日,东夷国送来战书。
虽说是战书,但两国早在半个月前就打了起来。所以这封战书,主要是向摄政王秦岸挑战。
战书上说明,为了避免两国开战导致生灵涂炭,所以特邀摄政王秦岸亲自出兵,与东夷国大将白将军决一死战。
若东夷国败了,立刻投降,并赔偿西寒国的一切损失。若西寒国败了,则奉上秦岸和锦绣,且西寒国沦为东夷国的藩国,每年供奉。
海晴受了这份战书,派秦岸出征东夷。
但有一点疑惑,那就是锦绣公主,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她了。
有人说曾在南川国见过锦绣。那是在一处荒山之内,忽然百花盛开,百里之内枯木逢春,长出各色花朵。更有一池死水忽地长出百色芙蕖,有一绝色女子在池中戏水。
那绝色女子,却是锦绣的模样。
但这只是个传言,真假无从得知。
秦岸出征那一日,女皇海晴送兵出关,与将士共饮三碗,算是送行。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城内挤到城外,皆是西寒的好男儿。
秦岸一身银盔,立于高头大马之上。抬目四望,皆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庞。
这是西寒最后的气血。
败不得。
战鼓响起,军号齐鸣,送行的妇女依依不舍,拉着自己的丈夫、相公、儿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关存亡的一场大战。
没有依依不舍,只有生离死别。
浩荡的军队已经远离,顺着城墙一路东行。海晴站在城墙之上,远远地望着离去的军队。只求自己的眼能在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