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掏出一张布帛,将那株小小的植物包裹起来,又放回胸口。
帝江道:“我们已经找到业草了,可惜没找到正源,他会不会……”
答案堵塞在喉咙,我和帝江都感到一阵难受。这样大的业火海,正源说不定一进来就被擒住了。如今在业火海里我们不能施展法术,就算遇到天族的士兵也是送死的份。现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快点离开。
我心里一阵阵发堵,也首次感受到世事无常。
往回走的路异常艰难,距离业火再次喷发也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帝江终于倒了。
我看到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突然崩塌的大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我伸手去接,却触到他的皮肤像火一样滚烫。他皮肤绷得很紧,皮下的血液在流淌,不断有哔啵的破裂声。
那是一道又一道绽开的口子。
帝江像在血中淌过。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帝江为何突然就这样倒下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眼睛也开始涣散。
帝江从怀中掏出布帛,交到我的手里:“给她……”
“不!”我已经带了哭腔,情绪一下子崩溃,“那是你喜欢的女人,要给你自己给!”
帝江笑了,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老子就这一个愿望,你都不答应吗?”
我倔强地摇头,将帝江扛在身上,一步步地往回挪。来的时候很难,没想到回去的时候更难。脚下的焦土不断冒出热气,刺鼻的味道渐渐弥漫在空气里。
我已经可以预见,半个时辰后,连绵不断的业火会从地底喷出。我和帝江会被烤成焦炭,变作这片土地上的一缕尘沙。
帝江的伤越来越重。他紧绷的皮肤接二连三地崩裂,血水染红衣裳。这种伤和卿翊身上的一样,都是业火毒。不过不同的是,卿翊的是外火所伤,而帝江则是触碰了太多带有余毒的土壤,被毒到了内里。
越来越沉的热气侵蚀了我的视线,力气也越来越弱。我的眼睛也花了,眼皮似有千斤沉。我最终力气耗尽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视线模糊中,我看到一道黄色的影子越走越近……
“没想到你们还活着,我……真不希望你们还活着。”
这是正源的声音。
正源没有死。或者说,他只是假装让我们以为他死了。
就在我和帝江奄奄一息之际,正源像一道和风细雨,悠悠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声音却让我如坠冰窖:“白夕,我不想亲手杀了你。可她不喜欢你,也不希望你活着。”
她?是锦绣吗?
我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声音一寸寸冷了下去:“正源,从一开始,就是陷阱吗?”
从投诚开始,到抢婚,到战争,到现在。层层环扣,就是为了杀我。
正源笑着摇头:“那太麻烦了。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绕圈子。投诚是真,抢婚也是真。”他慢慢掏出两把短刀,淡蓝色的刀身在阳光下反射,“不过她告诉我,要是杀了你她便会试着接受我,允许我站到可以看到她的地方。我觉得这个生意很值。”
“你觉得呢?白夕。”正源笑着走进,刀刃顺着阳光割了过来,“你不会怪我,对吧?”
话音刚落,利刃袭来。
我险险躲开,刀从我脸上划过,我只感觉双眼一红,一片血雾从我眼中爆开。
“啊!”
刺耳的声音从我喉咙里发出。那一刀划中了我的眼睛,我再也不能视物。
“你不要躲啊。”正源一刀没中,有些可惜,“她只要你的命,没说要你怎么死。你不要躲,我会一刀刺穿你的心脏,然后割下你的脑袋给她。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痛苦。”
我跌跌撞撞地挥舞手臂:“你这个疯子!疯子!”
眼前红了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不停地往后缩,口中还不停地骂:“锦绣不喜欢你!就算你帮她做了事她也不会感谢你!正源,你只是被当刀使了!”
“我愿意。”正源的声音轻轻地落下,又一刀插进我的胳膊,“白夕,我哪有你疯。秦岸不爱你,你就要撞断撑天柱让全世界陪葬。我不过是帮她杀个人而已,哪里比得上你。”
我逃不掉了,身后就是业火海的大门,我被挤在了角落。正源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脖颈,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声音凉飕飕地在我耳边响起:“白夕,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爆出。我听到正源气急败坏的痛骂:“帝江,你怎么还没死?”
接着便是翻滚声,不断有匕首插入的声音,还有帝江强忍着的闷哼。
“走……快走……”帝江的声音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快点走啊,把业草,带给她……”
“大哥!”我朝着帝江的方向一喊。
“快走!”
“扑哧!”
又是一声。
“还不松手?”正源冷笑着从帝江的身上拔出匕首,阴恻恻一笑,“你们谁都跑不了。”
帝江还是没有松手,他死死地抱住正源的大腿。
我不能视物,却能听到声音。我听到正源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地插进帝江的身体。
饶是如此,帝江依然没有松手。
正源的匕首继续□□,帝江像一头将死的巨象,缓慢地眨眼。
他自始至终只在重复一个字:走。
最后,我摸索到业火海的大门,逃了出来。我浑浑噩噩地唤来了云,像个败家之犬逃走了。
十月二十,我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再次带兵出征十八重天。
这一次屠辛亲自督军。
正源叛变了。
两军相对,正源站在天界的队伍里,缓缓朝我眨眼。
“她很不满意。”正源叹息,“她要的是你,我却杀了帝江,真是得不偿失。亏得我和帝江还做了那么久的邻居,要我亲手杀了他,我真舍不得。”正源居然拿出了手帕装模作样地擦起了眼泪,随后莞尔一笑,“我也不想的,可要杀你就必须要杀了帝江,谁让他老是护着你?”
我胸口一闷,没了心脏的地方不该痛,但它还是很难受。我想这份难受很复杂,不光因为帝江死了,还因为眼前这个陌生到我根本认不出来的正源。
一个是待我如兄长的人,一个是我视为好友的人。
正源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眼睛没事吧?业草带回去给卿翊用了吧?她现在恢复了吗?”
我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废话。正好屠辛一挑眉,问道:“你要怎么替帝江报仇?”
“这不关你的事。”
我从未如此顺利地使出择天秤。说来我一共只用过两次择天秤,还失败过一次。这一次却十分顺利,从召唤到称重,香炉里的香才烧了一半不到。
正源身后的数千天兵已经被放在了秤盘上,随着我的一声令下变成了血雾。
我唯独没有杀正源。
他被五花大绑,捆在我的脚下。
屠辛眯着眼看完我的一系列操作,突然笑了:“那你玩得开心。”
说完,他腾云离开,他身后还跟着数万大军。如今业火海已破,他们要一鼓作气地拿下十八重天。
屠辛用了一个“玩”字。
我将正源带到了九重天的天河。自打前些日子九重天被破以后,这里就成了无人之地。我用捆仙绳将他捆在原地,开始翻找东西。
正源冷笑道:“要杀就杀,这么磨蹭干什么?”
“七十二。”我吐出这个数字,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正源,这是你捅帝江的数字,一刀也别想少。”
正源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
一刀,两刀,三刀……
我默默地数着,确定这一刀下去不会伤人性命,但又足够痛。从最开始的强忍到后面的惨叫,如今的正源已经奄奄一息,只会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杀了我,杀了我……”
“还不够。”又一个手起刀落,“七十一。”
对正源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最后他几乎已经神智尽失了。从求饶开始,到绝望结束,他从始至终都呢喃着一个名字:锦绣。
我只知道他爱锦绣,却不知他已经爱到了这个地步。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死死拽在胸前。我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打开后却是一袋红色的花种。
这应该是锦绣给他的,所以他抱得很紧,宁愿死也不愿丢。
我忍不住冷笑:“锦绣已经成了秦岸的妻子了。”我一把抢过花种,洒在天河里,“她已经成了秦岸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孩子!”
可惜我的话他并未听进去。此时的正源已经油尽灯枯,我也不再束缚他。在这一天一夜的折磨里,我废掉了他的修为,钉死了他的灵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魂飞魄散。
我想看他死之前会做什么。
正源慢慢朝前方爬去,他的手脚已经打断,现在只能缓慢地在地上爬,像一条青虫,一条卑微的虫。不知爬了多久,他爬过了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最后拐进了一座种满各色花的院子。我看到正源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最后一闭眼栽进了一池芙蕖。
“我……终于可以……站到能看到你的地方……”
正源死了,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一直紧握的锦袋浮了上来,我看到几颗娇艳如血的种子。
门庭外,“百花殿”三个大字正发出阴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