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说,我是冬天出生的。
我出生那一年,虚合山大雪。天帝虽然设下了结界,将狐狸与外界隔离开来。但这结界设的颇为巧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东西却能很容易的进来。譬如说七月流火八月惊雷,以及这十二月的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出生三个月后便受了剥皮之刑。与我一同受刑的狐狸有十八只,活下来的却不过超过八只。出生在冬天,对于狐狸来说本就是折磨,更何况还被扒了一身皮,想活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慎刑君剥完一只狐狸,就往雪地里一丢。血淋淋的狐狸像耗子,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大多数狐狸都会被自个儿的爹娘捡回去,可不巧我这只狐狸没有爹娘,便被好心的姑姑捡了回去。
姑姑说,这雪,下的妙。
诚然,五百多年的时间,这么大的雪,就下过两次。腿上剧痛让我在过往和现实中沉浮,皑皑白雪糊了我的眼,我似乎瞧见了奇怪的东西。
也是这般铺天盖地的大雪,两道人影站在雪中。
“屠先生,您对狐族的帮助我们没齿难忘。”
“把她养大,她是你们最后的希望……咳咳……”
“我会的,我会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她。您呢,您要去哪里?您的伤还这么重……”
“嗬,不碍事的。我要动作快些,帮她把所有的危机都除去,让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回来……”
两道人影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在缥缈天地之间。
这段景象有些怪异,明明不是我的记忆却莫名其妙的窜进了我的脑袋里。头有些微疼,有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把箭拔了,止血,然后拖到我车里去……”
话音未落,我感到身上被人踹了几脚。
“这人脸上糊的什么东西?恶心,给我擦掉!”
很快,我感觉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世子,这东西擦不掉。”
停顿片刻,又传来那可恶的声音:“罢了,给我拖进马车里。”
随后我感觉自己的手脚被擒住,像拖麻袋一般朝某个方向拖去。砰,脑袋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我瞬间清醒了。
我悄悄摸摸的的张开眼,却见顾奕正直直地望着我,我吓得立刻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声音:“哟,装死?”
我感觉自己被踹了两脚。
“果真裹了熊皮就学了一身熊的本事,装死倒是装的很像。”
我又被人踹了踹,那只脚堪堪落在我的脸边。
叔可忍婶不可忍。
老子堂堂湄山林一霸,可是你这孙子可以欺辱的?他娘的,大不了两败俱伤。我一把拽住那只踹了我两番的脚,撩起裤脚,狠狠地咬了下去。
唔,不错,咸咸的。看来我的牙口不错,一口就见了血。
“世子被咬了!世子被咬了!”
“快快快,把这野人拉开!”
远处吵成一片,全然是手忙脚乱的呼喊。我咧嘴一笑,将那口血咽进肚子,心满意足的倒在了雪地里。
哼,我乔乔可是好欺负的?
如今,我卧在这马车上,双手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镣铐缚住,偶尔抬头四十五度角思考人生。人生果真是奇妙的很,奇妙的很啊。我堂堂湄山林一霸,赫赫有名的黑脸大王,怎么会落的如此田地?
唔,人生果真是奇妙的很,奇妙的很。
此时,巴掌大的马车里燃着一盏熏香,浓郁又刺鼻的味道正兢兢业业的刺激我的鼻子。我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一道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去,落在顾奕翻看的书上。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翻过一页。
我张大嘴,酝酿下一个喷嚏。
顾奕凉凉道:“堵住。”
“堵不住!”我大声抗议,踹了踹脚上的镣铐:“人长两个鼻孔就是为了打喷嚏的!如果不打喷嚏,那长鼻孔干什么!”
“是么?”他低低的回了一句,将书掷在桌上,似笑非笑道:“若是再打一个,我就用冰条堵住你的鼻孔。”说着他撑起下巴望着我:“来,打吧。”
我:“……”
下一个喷嚏如期而至,我只感觉一股开山之力冲至鼻头。眼见就要喷涌,我立刻张大嘴,把它狠狠地咽了回去。喷嚏化作嗝打了出来,在寂静的马车里甚是响亮。
顾奕抬眼看来,我立刻紧张的解释:“……我不是有意的,这不是喷嚏,不是喷嚏……”
他直直地盯着我,许久之后冬雪初融般咧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你啊……”
他的手落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眼里满是爱怜。这神态,这动作,不就是他娘的再抚摸宠物吗?
诚然,本人堂堂湄山林一霸,如今确实是那顾奕的宠物。
与这变态世子的相处,每一日都心惊胆战。
算起来,如今能与他和平相处实属不易。
刚刚被他捉回来时我誓死不从,整日与他作对。那时我腿上中了一箭,对他怨念颇深,只恨不能将他扒皮抽骨。
最初我很是不服,眼见着车轮轱辘轱辘的朝西走,离湄山林越来越远我便越发焦躁。
短短两日,我逃了四次。
每一次刚刚跑不远就被捉了回来。有一次路过刺林的时候我慌不择路的冲了出去,谁知一头扎进了刺丛里,被扎的浑身是刺的拎了回来。
顾奕拈着银筷子一根根的帮我挑刺,每挑一根刺便问一次:“还跑不跑了?”
“不……跑……”
“声音太小,没听清。”噗嗤一声,筷子戳进伤口里:“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
“嗓子扯这么大吓唬谁呢?”噗嗤一声,筷子又戳进伤口里。
“还跑不跑了?”
“顾奕你大爷的!我要杀了你!!!”
这事以后我消停了不少,也想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与顾奕那厮计较。他好歹也是世子,吃喝方面是不会亏待的。我每日睡在他的马车里,自然也有口服享用这些糕点。
他心情不错时便会备上两个碟子,一个给我,另一个给他的宠物阿宝。阿宝是一只油光瓦亮的耗子。在顾奕身边油水充足,长得十分圆润。
阿宝又不是一般的耗子,灵性十足,能懂人言。我琢磨着这耗子大约是快成精了,与我也算是同类,不免对它亲近几分。但阿宝似乎并不喜欢我,总是对我呲牙咧嘴。
有一次我被侍书带出去遛弯,回来时听见顾奕在同阿宝说话:
“你怎么如此小气?不过是给你找了个伴回来,你怎么就吃醋了?”
“吱吱吱!”
“我知晓你是怪我冷落你了,可你知道,这宠物刚刚带回来时野性难驯,难免在她身上耗费的精力多了些。等过几日驯好了,一定会好好待你们的。”
“吱吱吱!”
我在门外听得血气上涌,险些冲上去同顾奕拼命。
我、我堂堂湄山林一霸,正儿八经的狐狸精,怎么就成了你的宠物了?!我就说顾奕怎么转了性子,前些日子忽然翻开了几本奇怪的书:《宠物的十大心理》、《如何驯服一头野兽》……
敢情、敢情是把老子当宠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