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想起她也曾瞒着这件皇家密辛,有些愧。
陈时瞧着她脸色不太对劲,何等聪明,道:“阿鸯不必抱歉,这事我爹知道,不也照样没告诉我?再说……”
陆掌柜眼睁睁瞧着这人慢慢红脸,声音乍然变小。
“再说,就算我知道这件事,我……”陈时叹,有些丧气,“我还是喜欢他……因为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啊!!”
“这是命,这大概就是命!”陈时咬牙,恨声道。
陆行鸯看着面露愠色与羞恼的小姑娘,明白瑞帝因何喜欢她了。
她弯起眸,不解问:“那为何拖着?陛下已决定封后,我想礼部也得到旨意。”
陈时哀嚎一声,想将脑袋蒙在被里。
“阿鸯,我哪里不想,我是不知道怎么办……”
小姑娘有些垂头丧气,踱了几步,扑倒在床上,招手让陆行鸯过去。
孩子脾气。陆行鸯心软。
“秦秦的事……表哥虽不务正业,却从不对我说假,他说是秦秦勾引在先,阿爹不信,我……我信的。”
陆行鸯眸光微闪。
“我暗中派查,发现催情香的余烬……又是万恶的催情香!!”
“那她如今为何不愿嫁?”若真如此,陆行鸯不相信是因为陈守初的出言侮辱。
“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
下意识的,陆行鸯想到林栖,当初帝师的门生。
果然陈时道:“林秦秦的父亲,叫林栖,是父亲以前的门生,以前在刑部谋事,是个小官,后来犯错被罢官,回河阳去了。”
“我在河阳见过这人,也派人打探过……他多年未考上功名,不过平城乔家与他结过亲家,知道些旧事。”
陈时瞪大眼睛,觉得陆行鸯不仅知道这些消息,浮世三千,竟然还遇到过此人,实在是太神奇!她转念又想,阿鸯走南闯北多年,遇见许多人并不奇怪。
“可你知道吗?当年让林栖闭嘴不言的,是我阿爹。”
这次她蹙眉,林栖既然是犯错罢官,帝师为何捂嘴不让人言?
她虽没明问,也露出疑惑,陈时张了张口,最后耷拉下脑袋。
“阿爹哪是觉得丢脸才不让他说?分明是——”陈时呼出好几口气,这才艰难开口,“分明是当年林栖根本就没犯错,那是我阿爹给他的命令!”
朝野不乏争权夺利,陆行鸯见识过,涉及这些的人手上都不会干净,因而他们都拼命掩饰,竭力伪装。
少有人会把这些腌臜事堂皇说出,即便是他们的子女,也不会如此。
“茵茵……”陆行鸯眸光猝然转深,宛如深井,波澜未泛,“这些事,你想好后再决定是否告知我。”
陈时看她半晌,笑了,她歪歪脑袋。
“阿鸯在疑惑我为何如此看轻家族?说实话,前阵我时常想起你:你我同样幼时丧母,生辰也相近,我想这或许是一种缘分吧,我总觉得你亲近……”
哼,即使阿鸯下意识提防她,那又如何?阿鸯又不会真正伤害她。陈时在心中默默想。
她继续说:“我也不明白你为何将家族看的那样重?大概是我到现在,没人让我担责吧。”
陆行鸯的眸光,忽然晦涩。
“那么——帝师命林栖做了何事?”
唉,阿鸯果然不适合煽情。陈时心想。
“顾寻安应该已经和你说了他父母的事,”陈时看到陆行鸯点头,继续说下去,“我阿爹确实和大长公主合作了,当年林栖就在莫侍郎的手下做事。”
“那时天御国和瑞国时有征战,天御派来细作,被抓住了,关押在大牢中。先帝派莫侍郎审问,正值两国交战关键,若能得到情报十分有利,可是莫侍郎不但没审出,有夜,还失职让天御死士从狱中劫人出去!!”
那细作到底携带怎样重要的消息,能让天御不惜冒险营救?
陈时道:“先帝震怒,原来那细作竟是天御皇子!而当日莫侍郎莫越本因在狱中审问,却刚好私自出去只留林栖在审。死士破门而入时,林栖吓得躲在桌下,那些死士只急着救人,因此林栖侥幸留……”
陈时还未说完,陆行鸯忽然拉了下她的袖角。
她一时噤声,疑惑看向陆行鸯。
陆行鸯看了眼门口,提高嗓音,转眸笑盈盈问陈时:“你看你,既说了喜欢,为何还闹起别扭,躲着不见他?”
陈时:……
陈时:???
话题陡转,,困惑不解的人顺着对方的眸光看向门口,房门关闭,无甚奇怪之处。
也没有人……陈时刚这样想完,忽然觉得门口的光影动了一下。
一瞬间,陈时后背一凉。
有人在偷听!!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陈时一时愣怔,手被陆行鸯轻轻拍了下,对方目光安抚。
“帝师。”陆行鸯只做嘴型,并未言语。
陈时稳了心绪,少女调整好情绪。
“我才不要!我喜欢他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当我是什么?!我现在改主意了,上次那位来提亲的何公子,我觉得人挺好,嫁给他也不错!”
“唉——如今想想,何公子确实一表人才!有次游园会,我还遇到过他,那次我手帕丢了,他还……”
陆行鸯忍笑,听着陈时越说越离谱。
大抵门外的人也听不下去,门口传来几声重扣木门的声音,帝师苍老持重的声音响起:“茵茵?”
陈时看了眼门口,弯眸对陆行鸯笑了下。
两人一同去开门,陈时惊呼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说完煞有其事,问:“你没听到什么吧?”
陆行鸯站在后面,见到帝师的脸色青了。
帝师看向陆行鸯,扯动嘴角白胡,首先招呼,说府中小厮不懂事,怠慢陆掌柜了。
她莞尔,“无事,行鸯此来是受人所托,问问茵茵闹不闹脾气了,这……”
她看向陈时,似乎无奈,欲言又止,又去看帝师。
“茵茵是小孩儿脾气,我知道的,帝师放心,那些其他的媒妁之言……行鸯没听到。”
帝师又白了下脸色,瞪眼看向陈时,气得抖胡子,怒斥:“你这孩子!都答应让你入宫了,还要如何?闹闹闹!上次林总管来问时,也是这么个态度!”
还何公子?!眼下谁敢与陛下争人?!
他就算不要老脸将人嫁过去,第二日何家便该送来一纸休书!!
陈时不满,还欲言,陆行鸯维护道:“帝师勿恼,倒也不必担心,礼部仍在筹备封后典。”
帝师默然,陈时压住上扬的嘴角,皱眉道:“哼,谁要嫁他!”
帝师又瞪眼过去。
陆行鸯继续道:“陛下心意已定,不会再改。帝师无需忧心……这也是行鸯的任务。”
她刚说完,陈时便挽住陆行鸯的手,颇为恼怒,“阿鸯,你帮他说话作甚?!你这样的话,我以后不让你来了!!”
她挑了下眉,帝师已然怒道:“你哪里有规矩?这样对客人说话?!”
陆行鸯并未在意,告辞要走,帝师对陈时吹胡子瞪眼,“去送陆掌柜!”
两人便一起向府门走去。
经过回廊,陈时扭头看了眼,发现她阿爹气昏头,没有跟着。
得逞的人小声对陆行鸯道:“阿鸯,你好厉害!你怎知道我阿爹在外面?话说之前那些话他听到没有?他从未告诉我那些消息。”
起先陈时是从陈守初那里听消息,后来她去找过几次林秦秦,而后顾寻安派人送来一封信,她自己也派人探听过几次。这些帝师都不知晓,她也不想让他现在知道。
“未曾,脚步声响时,离门口还有段距离。我转完话题后,脚步声才到门口。”
“那我就放心了!我查这些,只是想弄清处往事,不被蒙在鼓里!”陈时舒了口气。
陆行鸯想了想,问:“此事引得先帝雷霆大怒,莫侍郎丢命,林栖被革职,帝师让他掩盖的过往……”
“秦秦告诉我,当年她爹其实调过守卫,所以牢狱的兵力才那般孱弱。审问时,林栖一口咬定莫越,其实是我爹给林栖的指令。”
陆行鸯不说话了。
陈时仰头望天,呼气。
“阿鸯你知道吗?我阿娘是个胆小妇人,受不得一点惊吓,我隐约还有幼时记忆,听府中一个老人说过,我阿娘是担忧过度、郁结于心,这才日益消瘦,香消玉殒。”
“记事之后,我就常常会想,娘亲那时忧虑的到底是什么呢?阿爹没注意到她吗?没开解过她吗?如果当年我已开智,我能让她好受些吗?”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中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她转眸看向陆行鸯,眸光分外坚定,“阿鸯,我得弄个明白。”
.
直至走在宫中道上,陆行鸯依然有些恍惚。
今日去帝师府一趟,她忽然很佩服、很佩服陈时。
茵茵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也是个不受世俗压迫、活的坦荡的女子。
她坚持所爱,明辨是非,玲珑善良,能看出光鲜后隐藏的阴暗,却可以不受影响,依然洒脱。
多么好。
若是……若是小公子当初走这条安排好的道路,现在该十分快乐。
你看,又开始想这个了。她深深叹息。
“阿鸯——”
远处传来小公子的声音,陆行鸯微滞,寻声去看。
那只小狐狸正欢快地向她挥手,见她看到了,蹦哒哒跑过来。
“阿鸯,”顾寻安惊喜极了,“真是巧!我被陛下喊来密议赵长彦的事,没想到你也入宫了!”
陆行鸯注意到他的称呼,眯了下眸。
“看来主杀一派占了上风。”
顾寻安惊愕了下,下一刻失笑,“我家阿鸯怎么如此敏锐啊!”
挑眉,听听他能夸出什么花来。
“阿鸯猜测好厉害!帝师这阵子忙于家事,持中立,父亲在朝也有威信,几个世家老头硬不过他。再者赵长彦在大理寺只字未言,陛下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也露出些不想再留他的念头。”
陆行鸯莞尔。
她没有很快接话,顾寻安的乍然出现,消散了些她心中的荒凉,但余劲未消。
两人并肩而行,陆行鸯的手垂下,握住顾寻安的手。
顾寻安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眉眼染上笑意,去看陆行鸯。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阿鸯牵了他!
他想反手握住陆行鸯的手,握紧,又怕对方反悔松开,挣扎了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任她握着,不敢乱动。
“阿鸯——”顾寻安的眼眸亮晶晶的,偏头靠陆行鸯更近些,“我好喜欢你。”
陆行鸯温和问他:“喜欢什么?”
顾寻安瞪圆了眼,没想到她竟然接这个话题!
他眉眼更弯,如果他是棵树,大概就能当场□□,花枝招展。
“阿鸯哪一点我都喜欢,”他盯着陆行鸯,慢慢道,“阿鸯好看,性子温雅从容,有时吧……又狠辣果决,满肚子计谋,仿佛是个千面人,但我都喜欢!啊这怎么说得清嘛,你是我家阿鸯呀!”
陆行鸯软眸揶揄:“小公子,这些年频频流连风月,怎么夸女孩子的花言巧语都不会?”
顾寻安眨眨桃花眼,震惊。
阿鸯开始盘算以前的那些荒唐事了,天地良心,他是清白的!
顾小郡王一本正经组织措辞,准备解释,陆行鸯忽然笑了。
“改日我好好教你。”
陆掌柜语重心长。
顾公子如遭雷击。
“小公子,”陆行鸯依然爱喊以前的称呼,笑眸弯起,狡黠询问,“你不会以为陆某混迹商市多年,学的都是吟诗作画、女红手工吧?”
顾寻安:……
小狐狸心跳飞快,嗷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