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这次吃了大亏,若是一结束他便跑到她这里,鬼都知道这是两个人谋划好的一出好戏。
顾寻安看出她的心思,好心情解释道:“王家那边还没有结束,但是我和季同换事做了。”
陆行鸯歪了下头,不理解。
顾寻安笑意更盛,侧眸看到身侧没有伙计走动,这才开口,低缓说道:“王家那么多的浑水,一时怎么理的清?”
“季同到王家时,跟我说了陆家的大体情况,我便和他换了事做,今日他替我理王家账册,我来这里看你们烧毁霉米。”
这是偷懒了。陆行鸯瞥了眼顾寻安。
小公子不以为耻,弯唇笑嘻嘻,红唇下几颗白洁的牙齿分外可爱,“听说,莫清把福浩送进官府了。”
陆行鸯没有见到画绣的身影,知道一定是这小丫头提了,她点点头,听顾寻安又问她打算怎么处理福浩?
“陆家有四成霉米为证,府尹判他赔偿,要是没有那么多银钱,只好让他蹲着了。”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顾寻安眨了眨眼,嗓音蓦地低缓下来,带着一丝轻微的叹息。
“陆掌柜——”他这么叫她,语气听起来却不像那么生疏,最后一个尾音微翘,是再明显不过的撒娇,“你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嘛?”
陆行鸯蹙眉看他,最终眼眸一动,瞥眼看别处去了。
顾寻安的笑意放大,他想阿鸯怎么这么懂他的心思?眼看面前的人快要恼了,于是他赶忙开口说:“府尹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打个招呼?若是想他蹲完后半生,或是期间大病,也是可以的。”
他不相信福浩有本事短时拿出那么多银子。
“不用。”陆掌柜生硬拒绝,说完后反应这可能会伤小公子的自尊,很快加了句,“毕竟也在陆家干了多年。”总有一点情分在。
顾寻安眉眼弯了一下。
这件事情说完,陆行鸯才觉得两人这样的姿势太过不妙,顾寻安又蹲的极近,并且丝毫没有打算起来的表现,如此起身不便,于是她清了清嗓。
“你起来。”
顾寻安瞧出她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做勉强,依言乖乖站起,并且退了一大步。
陆行鸯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腿还没站直,忽然眼前身形一晃,下一刻顾寻安便“咝”了一声,前扑过来。
一时理不清楚情况,陆行鸯下意识伸手接过顾寻安,想把他扶稳。可是她忽略了小公子扑过来的力道,她又是没站稳的姿势,因此不但没有稳住,反而被顾寻安带着向后倒去。
“砰!”陆行鸯重重地跌坐回藤椅上。
随后顾寻安也跟着她倒了下来,他身上青松味愈发清晰——
陆行鸯的心猛烈跳了下。
好在,顾寻安在最后一刻,手肘撑住藤椅的扶手,稳住身形。
他离陆行鸯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以及惊慌之下抬高的头,只隔短短一小指距离。
两人霎时呼吸相缠,皆有慌乱,心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有什么朦胧的情动似乎要随着这般亲密的姿态泄露而出。
陆行鸯鼻子忽然发酸,感觉到眼角润了点,于是飞快地撇过头。
“怎么了?”她艰难吐字。
顾寻安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儿,先回答她的问话:“蹲久脚麻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完,看见因为气音对方鬓边微动的发丝,默默弯了下唇,而后才松开陆行鸯的手,站起了身。
陆行鸯松了口气,回过头看他,“现在好些吗?”
她本是顺着顾寻安的话关心一句,但说出口时看到顾寻安眸光微动,下一刻他的笑意加深,忽然觉得心事明显。
一时脸色更红,她坐在藤椅上微恼。
顾寻安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愉悦地呼喊:“陆掌柜,我来啦!”
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
顾寻安下意识胸口微闷,下一刻理智让他意识到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目光微沉,望向门口,一个华冠绿袍男子走了进来,果然是张吕文。
张吕文四顾了下,终于在里面的小角落看见熟悉的人影,他面上很惊讶,收了扇子指着顾寻安问:“唉?你这么也在这里?”
“督看霉米销毁。”顾寻安眉色不动,“你呢?”
听了他这话,张吕文说了一声“巧了”,他也是为霉米来的,看看这些证据是否属实。
“那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没有看得必要了!”张吕文继续摇扇子,目光转向一旁的陆行鸯。
奇怪……陆掌柜的脸色好红。
他还没有想完,陆行鸯站了起来,与张吕文客气问了声好,张吕文思考被打岔,也不在意,只说陆掌柜跟我还客气什么。
顾寻安发问:“你什么时候和陆掌柜这么熟悉了?”
这么敏锐嘛?张吕文看了一眼顾寻安,狡黠一笑,说:“你这话说的,陆掌柜人这么好,我自然当她是朋友啦!”
顾寻安还待再问,慢几步走过来的莫清向陆行鸯点了下头,向她说了福浩的情况。
福浩被陆行鸯怒喝了几句,又在路上听莫清讲了几句后,知道她已经给留情面。到了公堂,便乖乖说了莫清交代给他的原因,只说自己利欲熏心,想要从中牟利,这才把霉米充好,毁了陆家四成米粮。
——毕竟霉米是他做出来,若说涉及王家,事态便严重一级,他便不是赔钱蹲牢这么简单了。
陆行鸯点头,莫清便去准备烧毁霉米的事了,她交代他多带些人。
张吕文兴奋地要去帮忙,被顾寻安伸手拉住。
“你不是要回去证明吗?”他蹙了眉,“别玩心太重,对了,张伯伯怎么会让你来?你现在在府尹那里当差?”
张吕文经他提醒做出一个“感激不尽”的手势,听到顾寻安下半句,嘴角立刻垮下来。
“哪里是当差?!当差好歹还管饭发钱,老头子看我整日闲,拿我当免费牛马呢!”
顾寻安不安慰他,反而嘲讽:“让你闲!”
两人互相挖苦惯了,张吕文也不在意,他眼眸转了一圈,没瞧见画绣身影,耸了下肩,问陆行鸯:“陆掌柜,你家小丫头今日怎么不在?”
陆行鸯浅笑回答:“估计去别处看货了,张公子要不要带几句话给她?”
“哈哈那就不用了……”张吕文笑眯眯摇摇手,感概,“真是不巧……我先走了!”
陆行鸯和顾寻安都笑着应了一声。
张吕文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都是言笑晏晏与他道别,心中了然。
他转身出去了。
张吕文一走,顾寻安沉静的眸中就有了点点波光,他弯头看陆行鸯,语气可怜。
“陆掌柜竟然和他也做了朋友,我一点都不知道!”
陆行鸯理衣摆,闻言手一顿,“张公子没跟你说?”
“说什么?”顾寻安不解。
陆行鸯默然,思虑了下,一言带过:“我为着生意,找过他一趟,后来就没联系。”
……为什么要加上最后一句,怕顾寻安察觉,她很快问他:“王家那边,估计是什么结果?”
顾寻安如她所愿,神情严肃起来。
“贪了那么多银子,肯定少不了处罚,这事我已上报给陛下,他让我协同处理,过会儿我去找房易徳。”
陆行鸯点点头。
顾寻安瞧见四下无人,声音放低了些问:“不过,你当时怎么那么笃定,王家对上报朝廷的税收账册动了手脚?”
他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好奇。
陆行鸯无意识捏了捏指尖,这才道:“我看过一封王家的家信。”
“那上面说了逃税这事吗?”顾寻安追问。
陆行鸯摇头,眨了眨眼。
“是给一位女子的书信,交代她日常要注意饮食,还有伯夏将至,多做几件衣裳,细细碎碎,皆是给予……我依此猜的。”
“猜的?!”顾寻安震惊。
“是。”陆行鸯敛了眸,“里面提到的布匹,是槿丝坊里的招牌,千金难求因此格外珍贵,王吟松大概是想让那女子高兴,因此提了一嘴。我便让人去查那女子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顿,继而解释,“没有细查,只派人远远看了下送到王家府上的东西。”
顾寻安没有在意,接着她的话问:“槿丝坊我是知道的,京中数一数二的大绣坊,这女子的吃穿用度一定非常好了。”
陆行鸯点了点头,眸光有笑意。
她自己没有察觉,可是顾寻安看着她这个模样,忽然便愣怔了。
在他的记忆里,眼前女子的神情与那时夜色下循循善诱的小掌柜重合在一起,柔和又带着无以复加的亲近。
岁月像流光一样,在他们表露心意却假做分开,在他们误会颇深又峰回路转之际,又将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陆掌柜,带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