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陆掌柜从容冷静,一步步被动成这样,也觉得丢脸。
她缓了神,抬手推开顾寻安,面色恢复成波澜不惊,用眼神示意对方适可而止。
顾寻安没来得及失落,又听陆行鸯说:
“既然出来了,就走一走吧。”
明显是一同散步的邀请了!
顾寻安眉眼一弯,笑着跟上陆行鸯先行的步子。
月色黯淡,前堂不远处是一处人凿池塘。
碎石铺地,潮土积水,顾寻安看陆行鸯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前者的衣袖。
陆行鸯正想该如何起话题,察觉到顾寻安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笑望了他一眼。
“怎么了?”她问。
顾寻安想起什么,眉目温软下来,他自然牵过陆行鸯的手,感觉到身边的人想要挣开,不知何故,下一刻又放弃了。
她今日太累,接到任务后心中更有重压,又被他吓了,便有些撑不住。
他不知所想,只是唇角笑意愈发浓烈,低头看着长长衣袖下两人轻握在一起的手,清凉的眸光盛满温柔。
他说:“我牵着你,池边路滑,我担心你摔倒。”
声音轻柔极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与维护,在静夜下尤为清晰。
陆行鸯听到耳里,笑了一声。
“小公子?”她唤他,偏头看去的眼眸盈笑,又有揶揄,“你似乎每一次牵手的理由,都一样。”
顾小公子看着陆掌柜的笑颜,微愣了下,他隐约觉得:阿鸯今日好温柔。
无论是早晨帮他解围,还是言语间的笑意,还有方才……阿鸯没舍得挣开他的手。
明明距上一次他表明心意后,两人并没有机会来往,而那一次……阿鸯也说了两人处境不适合在一起。
小公子眉眼都是欢喜,想到上次两人的分别,桃花眼眸带了郑重。
“阿鸯,”他自顾唤她的乳名,“我这段日子想了很久,如今来给你答案。”
“……你说。”她想起三问,想起他还没回答最后一问,说要她给他时间。
陆行鸯的面色平和。
陆掌柜不在乎答案。
“我想和阿鸯在一起!”
这一声掷地有声,说话的主人面容严肃,似乎做了一个不得了的决定,而后接着道:“不是私奔,阿鸯和我都有自身责任,既然无法抛却,那便担着家族重任在一起,又有何妨?”
“阿鸯,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能力和信心,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顾寻安说了一通,待到说完后,发觉对面的人眸色平淡,以为是他的承诺空口无凭,她不相信。
他忍不住心中急起来:他如今确实一事无成,若是阿鸯觉得他在说大话,那该怎么办?!
小公子暗自着急,没留意身边的陆掌柜微微扬了嘴角。
“好,明白了。”
他们行至湖边,湖水泛波,黯淡的月光经此映照,竟觉明亮,她的面容更显柔和,连眸中的愉悦都瞧了分明。
言语中也带了笑。
顾寻安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仿若不敢相信。
刚才他是表述错误让阿鸯误解了还是什么?“在一起”就是“永远在一起”,就是“执手偕老”!阿鸯没有理解错吧?!
顾寻安简直想把刚才他说的话再说一遍!
明明夜中风冷,陆行鸯竟觉得小公子手中有汗。
杂话不说,她默了少许,直入正题。
“陛下这次去秋洺,可有给你派遣什么任务?”
狐狸心思稳重,最爱一石二鸟,若是单为了压制丞相,便大费周章来此,才是稀奇。
闻言,顾寻安诧异地看了陆行鸯一眼,见对方脸色郑重,赶紧收了旖旎心思,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
“并没有。”他如是回答,又问:“堂兄今日派给你什么事了?”
小公子语气关切,可陆行鸯不能告诉他实情,她低眸想着该如何回答,忽然,意识到另一个细微问题。
陆行鸯忍不住,抬头细细打量顾寻安,小公子还不知她心中所想,认真等待。
她捏了捏顾寻安的手,脚步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是去了陛下那儿?”
随着她的话落,顾寻安露出言错的痛惜,正兀自懊恼,偷偷瞥眼去看陆行鸯,唯恐后者生气。
事实上,与他预料的相反,陆行鸯眉目柔和,等着他回答,是极有耐心的模样。
顾寻安心内一喜,也无顾忌了,如实告知:
“我与陈时早早离了宴,想在宴后邀你一起出去……既然来了这,不去尝当地美食也太亏了!可是左右找不到人,倒是林姑娘提了一嘴,说她当时落了手帕,又回去找,见到陆掌柜跟着小太监往内院去了——这样一来,不用猜都知道是堂兄传唤阿鸯了!”
内院他一介男子,不方便进,所以陈时让他回屋等着,她去喊陆行鸯,等正事完了,稍晚一些他们就出去转一转。
小公子依言照做,然后眼看暮色西沉,陈时喊人迟迟不到,心中知晓打算落了空,可是他仍然不想早早入睡,又见云遮华月,陆掌柜却还没有回来。
他心中隐约有担忧,决定在必经的回廊处等着陆行鸯,本意是护她走一路,谁想却先将人吓了一跳。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若是陆行鸯不问起,他也不打算说。
陆行鸯敛眉默片刻,松开顾寻安的手,心中想原来茵茵早就知道她在瑞帝那里,今晚顺势向陛下要个态度而已,如此甚好。
她开口,言归正传,回答顾寻安先前的问题:“交代生意上的事,有些细碎,没什么好说的……”
她低敛着眉,睫毛细长,掩住眸中的情绪。
顾寻安默默看着,知道她不愿多说,落寞一闪而过,眨眼间又笑了起来。
一切发生只在须臾,几乎在陆行鸯顿住的下一刻,顾寻安就开了口,他揶揄道:“对了,阿鸯,你和陈时那丫头关系真好啊,‘茵茵’这小名,她不是逢人就让叫的。”
小公子双手一摊,无奈笑道:“像我,要是我这么叫她,指不定生气好久,怨我让人误会!阿鸯要是不信,改日我这么叫她一声,到时候你护着我点!”
因顾寻安的快速接话,陆行鸯瞒人的愧疚稍减,也并未察觉到顾寻安的心思,只当他真的是因为陈时对他提过她可唤乳名的事,不由一哂,说何必恼人生事。
她突然意识到,这人,自她被吓他顺势安哄起,便开始唤她“阿鸯”。
她便问了:“我们闺中私唤,并无不妥,你怎么学起?”
顾寻安微怔,下一刻眼角弯弯,语气很夸张,声音不大,但扯皮的意味却浓,直说啊陆掌柜好狠的心,都是朋友,何必区分!
陆行鸯莞尔,由着顾寻安轻嚷片刻,喊了他一声。
顾寻安应声看她,便瞧见陆掌柜一双淡然平和的眸光,带了一点笑意与更多严肃,端视着他。
他本就压着心思,这下也随着沉了面色,肃穆起来。
耳边传来她的殷殷关照:“茵茵性子活泼,防心素来不重,林姑娘却正相反。况且……她近日心情可能不太好,你与她常接触,多为她思虑一些。”
今日若是没有林秦秦,事态或许会有不同,总之,陆行鸯对林秦秦始终存在堤防。
说完之后,她等着顾寻安的应答,却见这人定定地瞧着她,过了好半晌,才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缓气音,算是答应了。
下一瞬,小公子目光微敛,呼气,开玩笑道:“看来阿鸯对陈时那丫头也很了解,阿鸯平日里也要对人有防心。”
陆掌柜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她估摸时辰已经不早,话亦说尽,再吹凉风没有必要,于是说要回去,便先行一步走了。
人多口杂,若是被别人看到她和顾寻安一起回去,恐怕又有闲话流出。
她向来世故惯了,在意或不在意已然不重要,顾寻安却不能和她一样——毕竟在京中,在所有人眼里,他还与陈时登对。
流言可轻可重,况且她也有私心,不想这些成为日后她和顾寻安之间的阻拦。
她走得急,所以并没有看到,身后的顾寻安慢了她几步后,索性停住步子,站在陆行鸯的身后深深望她。
他想:阿鸯会不会回头看看他呢?
这个期待甫一出来,他带着自己尚未察觉的紧张,惴惴看着,但陆行鸯步履匆匆,他心底的期待随着她越来越靠近房门而逐渐消失,在陆行鸯伸手推门要进去的那一刻,顾寻安委屈上涌,不由垂着脑袋,也往回走了。
但久久——没有听到木门开合的声音。
顾寻安又忍不住,抬头前望。
一眼,便见到陆掌柜,侧身转眸看向他的方向,眸中印着银月努力从厚厚云层斜溢出的点星华光,带笑看他。
没有任何话,可顾寻安觉得已经够了!
心中一霎时繁花遍地,直到陆行鸯合上了门,直到他回屋躺到床上,笑意才稍稍消减。
今日……阿鸯显然有事瞒着他。
即使知道事关政事,瑞帝和陆行鸯决定不告诉他,肯定也有他们的想法,但他如今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了,用不着他们这样特意相护,让他觉得不能帮上一丁点的忙。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爽。
还有,关于陈时的事,明明提到,但是阿鸯的一颗心好像全扑在怎么规避风险上了!
那时候他怎么好再对她说“其实我不喜欢陈时”啊!当时表明心迹,他说了两人是兄妹之情,阿鸯是相信的吧!?
想一遍遍的重复说给她听,反复把心呈给她看,但又不敢说,怕惹她生厌。
阿鸯说过,她在乎世俗,那么他以前的风流事迹,她还听到多少?何时有空听他一一解释啊?!
顾小公子懊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长叹。
阿鸯对他还有防心。
他也可以不用着急,机会那么多,他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对她袒露心意。
小公子,笨笨的,在乎世俗不是单此一点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