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
“什么?”
“你的名字。”
霍连山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殿顶极高,肉眼可及之处皆由汉白玉打造铺设,阴冷冷的,没有一丝人气。他的身体很重,而灵魂很轻,一阵风吹过来青烟似的飘开老远。这感觉十分不对劲,他低头看向自己离地一米多高半透明的身体,发现短胳膊短腿的,膝盖以下虚无缥缈,明显和自己原本的样子配不上套,他心想:我这是灵魂出窍了还是已经死了?
他随风四处飘着,但似乎又不能飘的太远,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年,乌发高高束起,身披玄衣,背对着他语气戏谑道: “我在山川叠嶂、群山连绵起伏之处发现的你,而那山脊一直通向族内神坛圣池,想必你是山神的孩子,不如你就叫做连山吧。”
“好啊。”
霍连山不受控制地张嘴,但发出的声音也是和这身体一样青涩稚嫩。
那少年抬脚说完就要离去,霍连山正愁着怎么控制这一阵烟似的身体跟着飘过去,腰间突然一紧,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像风筝扯线一样系在了小少年身后。少年直行他也直行,小少年拐弯他也拐弯,几次下来他就摸出了一个规律,原来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人形挂件,只能以小少年周身一丈范围为半径活动。
“人形风筝”霍连山跟着少年从宫殿飘到了殿外,更见这里幅员辽阔地域甚广,而那少年竟一次也没有回头,始终用单薄的背脊对着他。
霍连山跟在少年身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奇异玄幻,有转瞬花开花败的绚丽花草,有赤色的鸟御火飞行,也有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的兽类“桀桀”怪叫,到处都是些奇珍异兽。时节气候也是不同寻常,这边云霞流转,转眼那边已经银河万里。
穿过长长回廊,他们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群身穿长袍华服之人,这些人脸上一片空白,但霍连山却能分明感觉到那些或讥诮或怜悯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这群无脸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可怜啊,一生下来他那人类母亲就死了。”
“听说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龙王赶到的时候他浑身都沾着人族公主的血呢?”
“有人听说龙王在婴儿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死相,这件事是真的吗?”
“嘘,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小少年无视他们一直跑啊跑,霍连山跟着他穿过一道道拱门,周围光景幻灯片似的变换,每次刺目的强光之后都会看到身高发生变化的玄衣少年。同时变化的还有前方那些面目空白的人群,他们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语——
“龙王应人族请求带着大皇子去赤水之东驱魔平乱了。”
“那怎么不带着他?”
“带着他干什么?呵,你看见他捡来的那个东西了吗?那可是妖族坟冢骸骨里生出来的妖邪之物,同类相聚……”
“龙族三皇子,超脱六道,天生邪佞,此子不除,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
虽然知道他现在看到的这些可能只是梦中的一抹幻影,但听到这些话霍连山心里还是突地冒起腾腾怒火,这副魂体的原主更是气愤地喊道:“闭嘴闭嘴!你们给我闭嘴!”
被称呼为龙族三皇子的玄衣少年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周遭的高大宫殿和那些窃窃私语的男男女女在他们身后扭曲着陷入无边黑暗,又一道强光闪过,霍连山还未睁开眼,浓重的血腥味就已率先窜至鼻尖。
四周血光漫天,嘶吼声,厮杀声,到处都是黑压压看不清数量的身影,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妖身,还有的是兽面人身。它们像是杀红了眼,高举屠刀不分敌我地互相残杀。
他听见妖群里一只身形足有三尺高的白虎在那里大吼:“龙王已死!龙王已死!攻下神武殿,我们也可以自立为神!”
底下群妖跟着振臂高呼:“自立为神!自立为神!”
那个束着高马尾身披玄衣的少年长成了青年,他还是像少年时一样始终背对着霍连山,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古剑在妖群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一路不停歇,遇妖杀妖遇人杀人,直到面前出现一块界碑时才终于力竭停下。
霍连山借着月光瞅了一眼,依稀能分辨出是“圣池”二字,远处苍山负雪,清冷月色下,一池偌大清泉无声冒着腾腾雾气。
三皇子身上的玄衣早已湿透,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血水,他拄着长剑急促喘息,斜地里突然又窜出一只鼠妖,龇牙咧嘴的两眼冒着红光,咆哮着冲过来,结果被玄衣青年一把掐住脖子拧断了喉咙。
不知哪里有人低低喊了一声“殿下”,三皇子动了一下,他的头略微向左,接着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慢慢转过来——
“霍队?霍队?咦,他怎么还没醒?”
霍连山一下子就醒了,他倏地睁开眼,把站在病床边拿着牛肉干正在啃的尤方吓了一跳:“啊!你醒啦?”
不等霍连山回答,这货就一蹦三跳地跑出去扯着嗓子吼道:“霍队醒了!霍队醒了!”
拜他所赐,霍连山最后根本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遗憾。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被安排在医院里。为什么要来医院?他掐着眉心想了想,是了,他当时和谢泽一起陷入幻境,恶蛟突然自谢泽背后偷袭,然后他情急之下扑了上去……
病房里“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以赵局为首,其他的都是外勤部的人。霍连山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意料之外的没有看到那个人。
“小霍,”赵局坐在病床边,温和笑道:“你昏迷了两天,好点了吗?”
霍连山和赵局关系匪浅,年幼时,他和父母在一场祸蛇之乱中差点丧生,是当时还是外勤队队长的赵局救了他们,及至后来他也进了分局,和赵局之间一直都是亦师亦友。
霍连山点头:“嗯,暂时没感觉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赵局朝随行秘书看了一眼,秘书会意,把围着病床站了一圈的人都叫了出去。等到病房门关上后,他才又接着开口:“在你昏迷期间,分局考古资料部的人已经着手拓印修复天池外阵法的文字,那些古老的文字大概起始于上古时期,历史太多断层,所以修复起来可能会很困难。我和上面打了报告,决定由你带头把这些文字汇总破解,以便后期再遇到那天晚上的突发情况可以更快的安排人手应对,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
这件事也正是霍连山想要说的,他们十年如一日的守着天池这个不定时炸弹,惶惶不可终日,这个炸弹什么时候再次引爆谁也无法预料,犹如洪水泛滥,宜疏不宜堵,尽早查明法阵到底因何而存在,说不定就可以把天池里的东西化整为零,消除干净。遇事主动出击好过被动反应,一向是霍连山的行事准则。
赵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向来胆大心细,我很放心,明天会议上我会提出这件事,到时候给你安排人手。我还有事,就不多加逗留,现在你先好好休息吧。”
霍连山:“嗯,赵局慢走。”
赵局走后,霍连山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下了床。
这里是特局底下的附属医院,住的都是外勤部的伤员,霍连山被安排在顶楼,十分清净,除了护士台的几个护士基本上没什么人。他在走廊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视线在一间单人病房旁边的墙壁上停留,那上面写着:谢泽,右腿腿骨骨折,脚裸部位软组织损伤。
在幻境时谢泽腿部确实受了伤,而且还会十倍百倍的反射到现实世界中的身体身上。霍连山想起他们两个人虽然龃龉已久,但这回怎么说也算是共患难一回了,他站在病房门口思量再三,心想:我只是打算问问自己被恶蛟袭击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大家同事一场,进去看看也没有其他意思。
这么想着,他先是抬手敲门,敲了两下没人应,于是把手搭在门把上推开门——
“三带一。”
“过。”
“对7……尤方你能不能等会再吃,赶紧的赶紧的,出牌!”
“唔,我看看,对K。”
“哈哈,我这牌,对A。”
“对A要不起。”
“过。”
“哈哈哈,这回又是我赢了,快快快贴上。”
“唔……洗牌洗牌,重来——哎?霍队,醒了啊,来一把?”
病房里三个人听到开门声齐齐转头看过来,三张脸上或多或少都贴着几张白纸条,尤其是坐在角落里那个叼着一根牛肉干的,把自己一颗头贴成了炸毛的龙爪菊,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六组的制服,任他祖宗来了都得使劲擦擦眼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哟,霍队!”旁边那货更甚,翘着打着石膏的右腿浑身没骨头一样靠在床头,两边眉毛各贴着的一张纸条,谢泽抬手和霍连山打了声招呼,那两张纸条立即跟着“仙风道骨”地飘了起来。
霍连山站在门口,只觉得额头青筋暴起,拿在手中的一瓶能量饮料“咯吱”一声被他捏爆了瓶。他现在特别想把几分钟以前那个说着“同事一场”的自己一道天雷劈了,他是吃饱了撑得才会担心谢泽的伤势过来瞧一瞧,就这货在哪里都混的风生水起的架势,哪里需要别人探望?!
他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然后“嘭”地关上门,三步两步回了自己的病房。
病房里三个人面面相觑三脸懵逼,尤方从额头上的纸条堆里艰难地扒出一条缝,“霍队怎么又生气了?刚刚赵局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变成人身的美少年胡宴把耳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而后,低头抓牌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个得问老大,你怎么又惹到鬼见愁了?”
谢泽抚着“眉毛”万分茫然:“他昏迷这两天我就去他病房看了一次,难道他睡梦中听到我夸他还是睡着了讨人喜欢这句话了?”
胡宴: “……”
尤方:“……”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道:鬼见愁不和你打一架都对不起你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