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废墟坍塌处,胡宴、江槐与一只庞大妖身的狐妖缠斗在一起,狐妖双目赤红,显然一幅入魔之相。它龇牙咧嘴低伏半身,四爪刨地纵身猛扑,胡宴借着妖身幼小灵巧躲过,身后方的江槐慢了半秒,瞬间被扑倒在地,一狐一狼两妖狠命撕咬在一起。
胡宴闪躲间露出脖颈长毛间那颗寻魂珠,珠子一直随着它与狐妖的远近距离忽明忽暗,谢泽忽然明白了什么,事发突然,也不继续装死了,推开扶着自己的人,身形踉跄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手里握着符枪的霍连山,“霍……霍……”
他喘了半天,咽下快要涌出嗓子眼的血,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此乃狐族少主,不能杀……咳咳咳、不能杀……”
霍连山半转过头,但手中枪口方向不变:“舍得起来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在装晕。
谢泽身体一僵,诚然道:“这不舍得也不行啊……”
再不起来自己的钱袋子就要变成火柴棍一命呜呼了。
他说话间一阵咳嗽,一副弱柳扶风之态,这回真的不是装的,嘴边血沫子作证,货真价实的很。
胡宴看见谢泽,撒开四蹄奔过来:“狐族少主的内丹没了,所以才发的狂。”
谢泽:“……”
呃,这狐族长老当初应该只是说帮他们找到少主就行了吧?至于内不内丹、发不发狂……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他这边从头到尾反复回想着当时看到的帖子,忽然眼角冷光一闪,一道黑影急速逼近过来,霍连山背对着他没有察觉,此刻也已来不及多加思考,谢泽只能猛地伸手将霍连山推了出去——
“去死吧!你们这对狗男男!”
“谢泽!”
“老大!”
谢泽低头看向胸口那只鲜血淋漓的兽爪,一时没觉得痛,只是隐约间,听到了一声极为模糊的、像是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他想。
“谢泽!”
突然诈尸起来袭击他们的是先前那只被夜九附身的半妖,霍连山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将他踹开,但这半妖面色灰败神情癫狂,即使脊骨被踢断身体扭曲成“V”字形,嘴里仍在不停地说着“去死吧去死吧”这样的话。
霍连山欲要上前,被谢泽一把抓住,“别过去……不对劲……”
胡宴也发现了,它谨慎的往前迈了一小步,见那半妖维持着一手向前伸的僵硬姿势喋喋不休地念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突然像是卡壳的老式唱片机突兀的停住了,接着,他瞳仁浑浊不清的眼睛看向了谢泽的方向,嘴角翘起诡异地笑了笑,之后就没了生息。
“去死吧……去死吧……”
墙角那里一只脑袋都被压碎半边的虎妖突然四肢着地站了起来,他抬起血肉模糊的头看过来,嘴里喃喃道:“我要杀了你……”
“是恶鬼作祟。”
谢泽忍着胸口剧痛动作极其缓慢地吸了口气,同时取出符纸欲利用灵力甩过去,但符纸却从指间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他怔愣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重新又试了一下,结果依然是这样。
胡宴平时和他一起捉鬼捉妖的习惯了,知道他有专门对付这种情况的手段,但等了半天没看到动静,它疑惑道:“老大你傻了?快动手啊?”
谢泽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似乎未听见般,甚至于连涌到嘴角的血迹都没有去擦。霍连山见他这样,当机立断直接命令道:“动手!”
火箭筒在A组组长那里,闻言瞄准方向一颗符弹发射过去,为本身已经血了糊啦断气的虎妖早日入土为安实行了一场火葬。
虎妖道行一般,瞬间被烧成了一捧清灰,妖族本就脱胎于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灰烬被寒冬冰冷彻骨的西北风一吹,就此回归了天地。
“这算是解决了吗?”胡宴问。
“没那么简单。”谢泽终于回神,他收回视线,抬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嘴角的血迹,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霍连山,问道:“霍队你短跑成绩如何?”
霍连山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道:“还可以。”
谢泽:“哦,那如果再带上一个人呢?”
霍连山的眉毛不自觉又皱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谢泽伸手指向五米开外A组组员方向,“你的手下平时是不是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好像太差了,一下子就被附身了。”
霍连山看见那个人肢体僵硬的把火箭筒扛上肩膀,当即立断喝道:“跑!”
闻言,以那个瘦高个组员为中心,其他组员立即四散奔逃。谢泽本来都准备趴在地上装死了,亏得霍连山还算有点良心带上了他,只是霍队咱能不能换个姿势?这抱法……好像有点不太雅观呐……
被霍连山弯腰一把抱起逃命的谢泽内心如此腹诽道,但他看到丝毫不顾及父子情分只顾着自己甩着尾巴撒丫子逃跑的胡宴,又忍不住撇嘴,心说:早上那颗千年老山参真是喂狗肚子里了!
那边江槐和狐妖少主斗的难解难分,这边霍连山几人像是被牧羊犬赶猪赶羊一样被逼的在工厂里四处逃窜,笑话,那可是妖协一群科学狂人不知秃了多少脑袋才研发制造出来的超级重型诛妖武器,虽然自带巡航导航系统,但是万一失控走火了,那可就是免费体验了一次现场火化服务!
那瘦高个身上也不知道到底装了多少弹药,一直在对他们无差别攻击,胡宴暂时还变不回巨大妖身所以脚步慢了点,差点被现场烧成了一根火把。
胡宴就地一滚,扑灭了尾巴上的火星,它一边朝霍连山的方向跑去一边骂骂咧咧:“霍队你们出外勤需要身上备这么多弹药吗?我看你们这不是来救援的怕是准备背着炸药炸碉堡的吧?!”
霍连山对它的炸毛恍若未闻,抱着谢泽弯腰避开一根倒下的梁柱,没一会儿忽然在一堵断墙那里停了下来。
谢泽以为他跑不动了,自认为善解人意的提议:“要不你将我放下来,自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在我忍着火气没有爆发之前我劝你给我闭嘴!”霍连山喘着气,表情是万年冰山破冰之后的猛然爆发:“今天自作主张行动之事我还没有和你计较,放你下来?然后呢?让你再继续不知死活的冲上去?”
他直白的突然,谢泽愣住,“……我只是……”
霍连山的眼神恶狠狠的,像是结了霜的冰刃,冷冽彻骨:“谢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挡在我的前面!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谢泽还是第一次除了开会以外听到他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他神色讪讪:“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哪里不要命了……”
霍连山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冷哼,他把谢泽放下来,眼睛自上而下直直扫过去,目光布满寒霜:“是的,好好的,如果我再晚来一分钟,恐怕到时只能在追悼会上瞻仰您的遗容了吧!”
谢泽:“我……”
他抬头,看见霍连山嘴角抿直浑身肌肉线条紧绷,凑的近了,谢泽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刻意压低的呼吸起伏,他略微低下头,想说什么,但几度张口欲言,又困难地吞了回去。
霍连山视线从谢泽一身血污划过,眼底闪过一抹晦涩,但没有时间让他去细细剖开深究这份浓烈情绪的始终,外面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他眼睛低垂复又抬起,于是示于人外的又是那副冷面无私公正的脸孔。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在这里呆着哪都不要去。”霍连山的声线冰冷。
谢泽往后退了一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低声说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话音落地,但霍连山只是脚步一顿,又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走了。
谢泽慢慢退后,目光追着霍连山的背影望出去老远,再回神时发现A组组员已经利用麻醉枪制止住了那个瘦高个,其余人手正在有条不紊的清扫现场。
胡宴完全忘记了方才弃老父亲而不顾自己逃命的羞耻,垫着脚走了过来:“怎么了?你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你家住海边啊管那么宽,”谢泽心中思绪杂乱,拎着它的后脖子往边上一丢,“去看看方胖子在不在?把他给我叫过来!”
胡宴轻巧落在地上,严重怀疑他厮是在迁怒于人,但又敢怒不敢言,只好甩着被烧黑了一角的尾巴找人去了。
——我只是想保护你。
曾经有人也对谢泽说过这样类似的话,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他当时异常气愤,几乎是口不择言的呵斥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要不自量力而行!”
这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的如同一只蛰伏于暗处的恶兽,让你忘了它本来的凶狠放松警惕,但是稍不注意就会被撕咬的遍体鳞伤。
那是苍龙一统妖族的第四十七年,万妖雌伏于下,但还是有不少大妖不服于统治四处拉帮结派兴风作浪,一日鸷鸟一族信使传来通讯,上报黑水之南玄蛇一族时有异动,周边众妖如陷水火苦不堪言,特此请求神龙前去平乱已慰妖心。
当时苍龙本可以随便派遣一得力手下去查看即可,可他身居高位多年,眼前耳边尽是掺着砒霜毒药的阿谀奉承,加之本身桀骜狂暴自大,除了大巫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其余皆是**武断,偏偏那时大巫前往人族还未归来,苍龙便在一群妖族的哄抬下亲自奔赴黑水平乱。
但这些勾心斗角与当时不过人族年龄弱冠之年的夜泽毫无关系,他的生活依旧是简单单调的无聊,大巫不在,他便更加懒惰散漫,连日常的符箓都不再上心练习。
小精魅在他耳边念经一样不停重复大巫离去之前的嘱咐:“切莫偷懒耍滑,勤加练习符咒,此事于你多有益处,切记切记。”
“那你倒说说于我有何益处?”夜泽翘腿仰躺在一棵粗壮古木枝杈上,眉眼一挑,把问题抛了回去。
小精魅似乎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脸都憋的通红。
哼,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夜泽在心里得意,他与这只小精魅被迫纠缠在一起多年,对彼此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只消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堵的无话可说。
只是这只精魅脑袋不灵光笨就罢了,这些年竟连容貌身高也没怎么变化,一直维持着当初初遇时候的模样。
小精魅还是不肯放弃,轻飘飘地飘过去,“我、我不管,反正大巫说你就得要勤加练习符箓!你莫要躺了,我们回草芦去吧!”
夜泽猛地坐起来,两人差点鼻子与鼻子撞在一起,但精魅无痕无迹,他只感受到一抹如烟如雾的虚影,他抬手顺着小精魅的脸颊虚虚摸了摸,小精魅像是被定格在半空一动不敢动,一双干净的过分的眼里此刻满是慌乱。
夜泽“哈”的一声笑着翻身下树,双手背在脑后晃悠悠地说:“长不大的小屁孩,走,大爷我带你去人族的村落玩去!”
“我才不是小屁孩、不、不行,大巫说你不能一个人到处跑,尤其不能跑去人族那里……喂!你听到没有!”
小精魅身形不稳猛地被夜泽扯着向前飘去,他语无伦次的反驳,一时竟不知道该抗议他叫自己小屁孩还是提醒他要听大巫的话不要乱跑。但自己自从遇到夜泽那天开始就一直被迫跟在他的身边哪也去不了,没办法,只是一边气鼓鼓地嘟囔一边跟着飘过去。
他们沿着山路一直走,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时,沿途风景多变,美不胜收,小精魅一开始还在夜泽身后嘟嘟囔囔的不停重复大巫的嘱咐,但很快心神就被周边景色所吸引住了。
他像只唧唧喳喳的鸷鸟,在夜泽耳边问东说西,夜泽有时候顺着他的心意回答他,有时候故意装作听不见,这时小精魅就会气恼地飘到他面前,双手叉腰腮帮子鼓得像只蛙。
“刚刚那个是什么?我还没看清了你为什么就走了?”
“那里是一对野兽在□□你也要看?”
“……我不管,那路边白色的蘑菇和花色的蘑菇哪个好吃?你为什么不摘几个回去试试?”
“摘回去试试哪个更快立地升天?要试你自己试,我可没兴趣研究。”
“那你上次为什么要偷拿大巫的药偷放在小蛟的水里面?他整整睡了三个月!”
夜泽没有搭理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谁让那蛟总是动不动就跟在我屁股后面,烦,本来自己有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就够烦了,再来一个凑一对来个好事成双吗?我才不要!
小精魅被无视惯了,还在一边自言自语,夜泽干脆随手从路边摘了片叶子画上一个静音符朝他嘴边一贴,金色符咒立即如有生命般从叶片上脱离紧紧落在小精魅那张总是说个没完没了的嘴巴上。用过的叶片枯萎着落在脚下自燃成灰,然后世界瞬间清醒了很多,夜泽满意地拍拍手,这是他独创的符咒,虽然时效只有半个时辰,但也足够他耳根子清净好一会儿了。
小精魅气恼气愤气的牙痒痒,第一次被封住嘴巴的时候他扑过去想要揍夜泽一顿,但自己缥缈如烟的虚体对他人造成不了一点实质性的伤害,最后只能放弃。小精魅背对着夜泽双手拢袖,仰头望天,决定今天明天都不会和这个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