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照射进内院来，打在七晏的辛恒剑上，照得那剑色泽光滑，格外夺目。黑气已经消失殆尽了，七晏的剑仍是指着她的。
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神色逐渐警惕，自是明白，能在这些邪灵之中毫发无损，莫非真是什么凶煞邪神？
女孩也仍是是那一副笑颜面对着他，笑得有几分邪气，长得也倒伶俐乖巧，可就是衣服破破烂烂，糟蹋得像个乞丐。
“你是何人？”七晏目光犀利，剑握得更紧了些，看了看不远处的尸体，便问她，“此人的死，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
女孩一愣，接着立马瘪了嘴，眼泪从眼角挤落，大颗大颗滴下，已经悲伤的啜泣起来。
七晏一愣。
这是……吓到了？
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可七晏从未如此慌张过，他轻轻掩了掩额上的虚汗。毕竟是自己吓哭了一个小丫头。
他立即收了剑，走上前，蹲下身，皱着眉头，晶莹的眼神里却流露出特别温暖的光芒，问：“怎么了姑娘？”
那姑娘见他蹲下身，愣了愣，接着，又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的说：”我……我害怕……”说完，又将泪水拭了一脸，举起两只手臂，做出一副“抱”的姿势，一脸无辜的注视着他。
七晏万分无奈，叹了口气，只好伸出一只手拉她起来。
可这一拉，七晏就后悔了，等他放开她的手，发现自己手里已经全是淤泥。他一时无语，死死盯着自己手的，那一双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嫌弃。
谁知道小丫头还不客气了，转眼间又将手捏在了七晏的雪白敞袖上。
七晏便慌了：“你……”
女孩见七晏脸色突然难看了许多，于是立马放开手，可这手一放开，白袖上脏兮兮的手印就全露了出来。
七晏：“……” 他的脸黑了一大半。
小丫头见他脸色更加难看了，忐忐忑忑的又将手捏了回去，盖住了黑乎乎的手印。
七晏咬着牙，心里一团乱麻。
丫头比他矮两个头，一脸天真的望着他，只管咧着嘴“嘿嘿”的笑着。
七晏拿她没法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索性就不说了。任她捏着，忍着恼怒，带着她出了员外府。
张员外还在门外候着，焦虑得到处走动，见七晏出了门，便迎了上来，眉头揪在一起，问：“道长，可知怎么样了？”
七晏看见张员外，脸色稍微平静了下来，道：“邪祟已除，大人可放心住下了。”
员外一听，喜出望外：“多谢，多谢道长了，快，本府已为道长备好了银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不必。”七晏摇头，微微笑道：“驱邪之事，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顿了顿，又说，“只是……内院另有一具尸体，死状和您女儿相似。”
员外大惊，忐忑的问道：“那，究竟是何物所为？”
七晏道：“应该是府内的邪祟所为，如今邪祟已除，大人大可放心！”
员外叹气，脸上露出悲伤之色，道：“可怜了我的小女啊！”
“对了，可否讯问大人一些私事？”
“道长请讲。”员外道。
七晏：“听说，先前住在府里的也姓张，是大人的父辈，为何只留下一封书信，便消失不见了呢，大人没有觉得不妥？”
张员外扶着下巴细细想了想，才道：“并无不妥，父亲书信上写着此乃皇帝陛下急招，便速速搬回长安，下官这才搬迁此地。”顿了顿，又道：“道长觉得不妥？”
七晏摇头，却若有所思。
这时候，小丫头从七晏身后微微的探出一个头来。
员外这才注意到原来道长身后还藏着个小姑娘。
他惊奇的看了看，道：“这位姑娘是……”
七晏看了看那只仍然捏在原位的手，又不禁百爪挠心起来。
他说道：“员外可认识她？”
员外疑惑：“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七晏一惊，回头看了看她的脸，她还是一脸无辜的注视着他们，什么话也不说。
十一二岁的姑娘，倒也不小了，可她却还像一个七八岁的人一样，感觉什么事也不懂，一脸的天真无邪。
七晏开始不安起来，自从遇到这她，就觉得好生奇怪，为什么她一个人呆在内院可以毫发无伤？员外都没见过她，又是如何闯进去的？
七晏的目光犀利，眼睛也没有再移开过，眼神仿佛要从这丫头身上刮一层皮下来。
她也察觉到了七晏眼中那一丝敌意，心头一紧，小脸随即一垮，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没过一会儿，嘴角悄悄一瘪，鼻尖轻轻一抽，眼眶里的泪水开始翻涌，几乎随时都要掉落下来，把一双眼睛浸得晶亮动人。
七晏一见她又要掉眼泪，顿时慌了神，眉头不由自主地一松，原本冷硬的神情瞬间破了功。他手足无措地轻咳几声，面上泛起一抹不自在的红，忙转头对张员外说道：“无碍无碍，既然员外从未见过她，那我将她带走便是。”
最终，七晏只能满脸无奈地辞别张员外，拎着女孩离开了员外府。
午后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落下来，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泛着一层刺眼的银光。
女孩一路沉默不语，只是死死拽着七晏白色长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七晏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家在哪儿？”
她只是摇头。
“那你……”七晏还未说完，她便又摇了头。七晏顿时语塞，见她不愿开口，只好作罢。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于耳。此时正是街边小吃最为抢手的时候。
走着走着，女孩忽然停下脚步，七晏也随之停住。
他们站在一家名为“上官包”的包子铺前，铺子里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冒着白烟，香气扑鼻，引人食欲大动。
七晏微微一愣，低头看向她。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白胖的包子，专注得仿佛要滴出口水来。
“想吃？”七晏问道。
女孩连连点头，眼神明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七晏轻轻一笑，唇角勾起一个如玉般的弧度，走上前去，取出钱袋，对着掌柜的说道：“两个包子。”
可女孩一见他掏出钱袋，眼里顿时冒出精光，仿佛看见了猎物，露出得意的笑，嘴角弯出一抹虎牙，透着几分邪气。下一刻，她猛地扑了上去，动作之快仿佛野猫扑食。
七晏毫无防备，只觉背后劲风袭来，猛一回头，女孩已伸手一挑，将他手中钱袋迅速拨飞，钱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她灵巧地跃起，一只手正好勾住那只钱袋，空中一个翻身，轻巧落地。
七晏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这看起来乖巧的小女娃，竟然暗藏这一手。但此刻她已稳稳落地，转身看着他。
女孩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袋中银两“叮叮”作响。她又调皮地扯了扯下眼皮，朝七晏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笑得如弯月一般：“臭道士，谁叫你拿剑指我！”
说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扭头便跑。
七晏再也笑不出来，脸色瞬间黑了大半，紧紧咬牙，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他一路忍让，到头来却被一个戏精小女娃耍得团团转！而且耍得他狼狈不堪！
片刻，他猛地回神，望着她小小的身影还未跑远，顿时怒火攻心，提气便追了上去。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地面上映着斑驳的树影。远远望去，只见那女孩卖命地跑着，一脚一脚踩碎阳光与影子的交错。
她跑进一条无人巷子，四下张望，见无人跟来，才停下脚步。她吊着手中的云纹钱袋，边走边看，满脸新奇。
原来有钱人家的钱袋是这个样子的！与她过去偷抢来的那些破旧钱袋截然不同，这只精致得多。
女孩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但当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口查看时，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
“什么有钱人！”她不满地嘀咕，“怎么才这么点钱？”
原来钱袋里不过寥寥几两银子。
她气得跺脚。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从那个臭道士手里抢来的，本以为那人看起来一身仙气，肯定是个大财主，结果却是个空架子。可银子虽少，好歹也是银子，想来想去，她也只得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屋顶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她猛地一惊，警觉地抬起头。
只见七晏从屋顶上缓缓跃下，白衣猎猎，身形飘逸，如云中仙人踏风而至。
他眼神凌厉，目光炯炯，长剑出鞘，寒光一闪，未等女孩反应过来，剑尖已指向她的面门。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神情，剑光如雪，令人无从招架。
“你又拿剑指我！”女孩不屑地皱眉，狠狠瞪他一眼。
“员外府的丫鬟，是不是你杀的！”七晏声音冷冽，杀气逼人。
女孩撇了撇嘴，毫不退让：“你还怀疑我？”
七晏面色冰冷，语气森然：“你竟有这般身手，潜入员外府，恐怕别有用心。”
女娃反倒觉得有趣，轻哂一声，道：“谁说有抢钱本事的，就一定会杀人？你说我图谋不轨，我倒觉得你是非不分！既然你认定是我杀的人，那你现在就动手啊，一剑杀了我，岂不痛快？”
她语调虽轻，却字字挑衅，毫不退让。
这下倒好，七晏被她气得脸色发红，心头翻腾。他生平头一次被人说“是非不分”，偏偏仔细想来，她那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若真动手杀了她，倘若日后查明她是无辜之人，岂非自己亲手烙下“冤杀无辜”的恶名？
他冷冷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钱袋，伸出手掌，语气仍冷若寒霜：“把它还来。”
女孩仰起头，细细打量着他，嘴角微撇，啧啧有声：“啧啧，看不出来啊，道士，你原来是为了这点银子来的？”
“你——”
七晏气极，他行走江湖多年，头一次见这般猖狂放肆的小姑娘。仙门中那些顽皮的童修，也没她这般野得毫无章法。他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关节“咯噔咯噔”作响。
“这点钱你也要计较！”女孩一脸嫌弃地撇嘴，手中晃了晃钱袋，挑衅意味十足，“那行啊！那这钱袋——谁抢到，归谁！”
话音未落，她忽地一笑，眼神狡黠，猛地将钱袋抛向空中。
她身形一动，正欲飞身而起去接。
七晏却早已看破她意图。长剑“唰”地一声收回剑鞘，整个人犹如猎鹰掠影，在她起跳前猛然蹬上一旁的墙壁，单手撑住砖缝，顺势跃至她身后，反手将她死死堵在角落。
女孩猛地一愣，根本没料到七晏动作如此迅捷。
钱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无人去接，尘土飞扬。
阳光斜照下来，洒落在七晏眼底，那双淡色的瞳孔泛着微光，睫毛在光影间隐隐带着细微水汽。若不是此时他怒气正盛，只看这副近在咫尺的面容，几乎可当作仙人降世般的清冷俊逸。
女娃愣住了。
她从没离谁这么近过，更别说是这种冷艳逼人的俊俏面孔。她手足无措，整个人紧贴着墙壁，头也不敢抬，只得偏过脸去，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此刻，她只觉得他的呼吸扑面而来，炽热而沉重。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擂鼓般响彻在脑海中。
“喂……”她见他迟迟不答，声音一急，忍不住喊了出来，“你倒是说话啊！”
这时的七晏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管得了她的叫喊。他咬着牙，颤抖着喘息，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楚：“我……不是为了钱！”
七晏的脸色难看得要命，她没想到他这样较真，她咽了咽口水，感到不可思议，可一看到七晏的对她恨之入骨的表情，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哈哈，说你是为了钱，你不承认，还死要面子！”
“你！”
女娃的每一句话，句句都精准踩在七晏的怒火上。
七晏咬紧牙关，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知那小女娃心里又打起了什么主意，只见她抬起头，眼神往他身后一扫，忽然惊叫：“呀！张员外！”
七晏心头一紧，忍不住回头望去，然而哪有什么张员外的影子？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察觉一个黑影从他手臂下方飞快地窜了出去。
猛地回身——只见那女娃已俯身捡起钱袋，扭头就跑，身法灵巧得像只脱兔。
七晏脸色顿沉，被她接连戏耍，早已羞恼交加，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不再多言，咬牙便追了上去。
她刚冲出巷口，七晏却早已踏墙而起，只见他足尖轻点砖瓦，如流云飞掠般掠过高墙，一身白袍在空中如昙花绽放，转瞬之间，已落于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女孩一见，又是这道冷面白衣的身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咬牙冲了上去，想赌一把，看是否还能闯出去。
可惜，她还是太小瞧了七晏的本事。刚跑到他身边，肩膀一沉，便被他一把揪住后领，动弹不得。
她气急败坏，几乎要哭出来：“放开我！”
七晏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任她挣扎，手中力道丝毫不松。他垂眸看着她，将另一只手摊开，语气平静：“拿来。”
女孩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低声嘟囔：“不就几个破钱嘛，用得着追我跟条狗似的？”
话虽如此，她也明白今日是没法脱身了，只得长叹一口气，随手将钱袋扔还给他，道：“给你！拿去吧，小气鬼！”
说罢，她一边撇过头去，一边抱起双臂，嘴角撅着，脸上一片愁容。
这是她头一回有如此强烈的失落感——折腾了半天，不甘心归不甘心，可终究还是输了。
七晏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他冷哼一声，终是松开了手。
“都在里头，一分不少！”她回头朝他嚷了一句，便不再停留，拖着步子转身离去。
七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外皮已经蹭得脏了。他再抬眼望她的背影，脚步里透着股闷气似的倔强，不禁失笑。这样狡猾机灵的女孩，竟为了这点钱袋辛苦折腾这么久，着实让人无奈。
“喂！”远处，她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便见那钱袋朝她飞掷而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接住。
手里沉甸甸的触感让她怔住了。
七晏站在树影斑驳之中，眉目柔和得不像话，他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意：“钱不多，省着点花。”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离去，背影在阳光下拉得修长淡远。
女孩怔怔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掌心渐渐握紧，眼神迷离。
原来，这道士，也不是看起来那般清冷高傲啊……
前文视角会稍微偏男主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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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缘生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