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入水潭的一瞬间，阿离几乎觉着自己浑身又碎裂了一次，他强忍住疼痛，几息之后不适才稍稍缓解。
身体在快速下坠，刚刚的喧嚣在入水的一瞬间全部消失，世界变得静默无声。
潭水深不见底，阿离睁开双眼，身下一如上次一般黑漆漆如同深渊，头顶的粼粼光彩在逐渐远去。
阿离一个激灵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它们哥几个差不多跟妈妈一样高了，正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可怕的时候，那天他们也来到了这个水潭，那天……
潭底深处有暗影浮动，身姿巨大，悠然自得。
阿离转头看向身侧。
那个嵬嵬看起来好像没有丝毫不适，正睁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半晌了，也不见她有任何憋闷或者呼吸困难的样子。
阿离憋得稍稍有些难受，但是他强忍着，不肯认输。
然后，嵬嵬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竟转头向他看过来。
阿离一惊，不知为何竟手足无措一紧张呛了一口水，阿离更难受了，赶紧继续憋气。
却见那个家伙双眼一眯竟张开嘴笑了起来！
那水像是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自如得如同水中鱼儿一样，自由地在水中呼吸，自由地在水中大笑！
然后，她朝着他游了过来。
说是游可能也不太贴切，她看起来更像是轻飘飘地飘了过来，那水对于她来说像是不存在一般，像是如空气一般轻薄，毫无阻力。
阿离双眼越睁越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飘到了他的身前，然后她好像笑得更开心了，他甚至觉得耳边甚至响起了刺耳的咯咯咯的声音。
阿离突然觉得后背毛发乍起，他不自觉向后退，想躲开她。
想尽快躲开她！
下一刻，她果然凑得更近了，竟飘到了他的怀里，抬手拍他的脸颊。
身体再次传来异样的感觉，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化！几乎眨眼间他又变成了跟她几乎一样的模样，但是她的目的好像并不在此，她还在持续拍他的脸，仅剩的空气几乎要被挤空了，阿离喘不上气，他奋力想向上游，身体却被面前的人抓得紧紧的。
阿离瞪着她，双眼充血，他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来这里这么受罪，他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还有，潭底那些家伙今天是怎么了，那一次它们那么快就冲上来，这一次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反应。
阿离觉得眼前开始发黑，他觉得此时脑子里在嗡嗡响，他好像看到很多的黑影游过来，朝着那个家伙张开了大口。
那个家伙被吞进去了！
太好了！
阿离翘起嘴角，开心地笑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却没有感受到被吞吃入腹的感觉，他心中奇怪，难道那些危险的东西并没有吃掉他？还是说他这会要被淹死了，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反正也都无所谓，阿离欣慰地想，上次就他一个逃了，这次无论是怎样的死法他都可以接受。
正神游不知到了哪里，嘴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然后大量的水涌入口鼻，冰凉刺骨！
阿离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的嘴巴大张着完全合不上，他的下颌骨竟被卸了下来！
那些冰凉的潭水刺激得阿离一阵剧烈的咳嗽，阿离以为这会让他更加难受，可是没想到的是，当咳嗽稍微缓解的时候，他竟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刚刚那种憋气到几乎晕眩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
阿离发现，他竟然可以呼吸！
他不用憋气，身体在水中没有任何的不适感，他的身体好像竟可以自己呼吸！
阿离震惊极了，他拍拍头，摸摸脸，碰碰鼻子，又摸向自己的嘴巴，不小心碰到了被卸掉了的下巴，嘶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
然后，他看到了在一旁笑得更加开心的嵬嵬。
在水潭的这个深度，原本光线已经极少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她的身上像是总是有光照过去，显得她的笑容、她的所在都十分的刺眼。
阿离看着她，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嵬嵬又飘过来，抬手伸过来，阿离下意识紧绷身体，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却见她抬手伸到他的下巴处，轻轻一用力，下巴处再一痛，阿离发现，她竟又帮他把下巴安了上去。
原来她刚刚卸掉他的下巴只是想让他不要再自己憋气了，仅此而已。
阿离眨眨眼，移开了视线。
潭水极深，原本暗沉沉的潭水在他的眼中现在也变得清晰极了，甚至是里面悬浮的小小虾米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终于看到潭底的那几只巨大的东西了！
它们像是也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身体一动，开始斜着向上方游过来。
上一次，他只记得那些家伙巨大，张开嘴甚至能吞下他们兄弟几个，它们的牙齿极多极锋利，上一次，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它们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这一次，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黑影共有五只，最长那只的身体能装得下他现在成年体身长的十个还要多！它们跟一般的鱼长得很像，头却巨大，身子显得倒要小得多，最小的是它们的双眼，两个小点点在头的两侧，嘴巴和小眼睛之间长了很多长长的胡须。
可能在这样深的潭水里，它们已经不大需要用眼睛去看，反倒用身体触感或者其他新的方式来发现食物！
阿离心道：长得真的是又丑又凶狠！
阿离禁不住有些紧张，又小心看向一旁。
那个嵬嵬像是也发现了下面的不同，被吸引了注意力朝下看去，紧接着，她竟朝着下方加速游了过去。
阿离突然有些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稍稍向上游远了些，继续向下看去。
他现在视力比以前好太多了，之前在水潭中，在他的这个位置几乎看不到下面有什么，更不可能看见会发生什么，可是此时，他看得几乎一清二楚。
潭底那些奇丑的大鱼一改之前散漫的姿态，它们向上游得极快，目标也很明确，直直朝着嵬嵬。
从阿离的角度看过去，嵬嵬的身体被反衬得小极了，在它们面前，她甚至还没有它们的一颗牙齿大。
这些潭底的大鱼不知道生存了多久，也不知道它们是否有天敌，总之在阿离的眼中，在这潭水中，它们真是厉害极了！
阿离眼看着它们越游越近，越游越近，然后，眼看着它们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一排排锋利的牙齿。
阿离不自觉倒吸一口气，他紧张地看向嵬嵬。
那个嵬嵬却好像毫不惧怕，她甚至没有向回游转身逃跑的意思，她正不知好歹地还在朝着它们靠近。
阿离张开嘴，声音出来的一瞬间他又闭上了，他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在被包围，然后消失。
阿离安安静静地又看了一会儿，那些大鱼减速了，在刚刚嵬嵬所在的位置缓缓地游着，不知过了多久，嵬嵬的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
阿离眨眨眼，然后转身快速向上游去。
没想到，在水中他的速度竟也变快了，原本遥远的距离竟也不需多久就快要到了！
眼看着水面就在眼前，阳光落进来，随着波光晃动，晃得他有些晃神，阿离长出一口气，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不自觉减慢了速度，越靠近水面竟越觉得紧张，那水面上像是另一个世界，此时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正恍惚着，突然间，身后传来巨大的冲力，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感。
阿离回头，再一次惊呆！
那个嵬嵬竟然没有被吃掉！她此时竟坐在一只大鱼的背上，手里牵着几根鱼须，朝着他摆手大笑。
那群大鱼载着她，簇拥着她，朝着他，快速地游过来。
那巨大的冲力，就是因为它们朝他游过来时所带来的水浪的巨大冲力。
那些丑陋的大鱼，那些大鱼身上还坐着嵬嵬，阿离说不清是因为谁陷入了之前回忆的惊恐之中，他面色一变，转身就跑，手脚并用，快速向水面逃跑。
虽然他此时在水中速度变快了，但是，在陆地上是速度极限的他，在水中当然不可能还是速度极限，更何况现在是两手两脚的他怎么可能游得过常年生活在水中的大鱼！
转眼间，大鱼就游到了他的身边，迅速将他包围。
阿离脸色惨白，嘴唇几乎都失掉了颜色，遇到嵬嵬，哪怕筋骨尽碎他都从来没有产生过惧怕的情绪，此时，他确实有些害怕了，那是小时候产生的几乎根深蒂固的恐惧情绪。
可是，下一刻，那些大鱼并没有朝他张开大嘴，也没有朝他露出牙齿，它们只是围着他缓缓地游动起来，甚至有一只大鱼竟然主动来到他的身下，托起他，跟着一起游动。
阿离浑身是僵硬的，表情是惊悚的，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不配合，就任由大鱼们随意去动。
然后，他们来到了水面，然后咯咯咯的声音再次响彻在耳边。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进来，水面波光粼粼，四溅的水珠晶莹璀璨，身体暖洋洋的像是有气息在流动。
阿离终于回神，他看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嵬嵬，又看向身周围着他们游动的大鱼，无言……
*
阿离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现在可以随意变换人类和黑豹的体态，心随意动，想到树上晒太阳，他就变成黑豹，想要摘些果子或者做些其他的事情，他就变作人类。
他的身边现在围满了小动物，各种各样，能吃的不能吃的，能打得过的打不过的，都跑到他的身边，蹦蹦跳跳。
他的速度在地面上依旧是无敌的，甚至在某些程度上，一些飞鸟都难以追上甚至赶超他的速度。
在水中他也不再是待宰的羔羊，那些水中霸主们像是突然间都认识了他，无一不是待他亲善，和蔼可亲。
他甚至见识到了嵬嵬更多的能力，一日下雨，她竟然可以接住闪电，拿住闪电，摆弄着闪电戏耍玩闹，把他电得浑身颤抖倒地不起，她却在一边哈哈直笑；还有一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她竟然生生在他们的头上造出一片云彩来，大雨跟着他们下，他们跑到哪里，雨下到哪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都浇到他们的头顶，丝毫不差，在大热天里是真的很凉快，就是感觉怪怪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雨只在头上下的心情……
阿离更加不爱说话，他不再抵抗，只是默默地跟着，让干啥干啥，没事干就上树上趴着晒太阳，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生活，他竟也慢慢地适应了。
直到一日，他们的生活轨迹从此发生了难以预料的改变。
阿离： “……”
嵬嵬： “阿离快来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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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两千年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