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琞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着,忽然一个小孩直起身子抬头看到了周琞,他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将身上的垂下的衣服,塞到膝盖下,抬头见周琞还在看着他,那小孩忽然冲周琞笑了一下。
他母亲察觉到孩子的异样,抬手在那小孩背上拍了一巴掌,又将他摁倒在地上。
周琞看着久久不能回神,那孩子太小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跪得膝盖痛。
“别看了。”裴翊站在周琞身边,替她挡住了吹来的风,“看久了你又会难受,走吧,咱们找个茶楼坐坐,他们一会儿就出来了。”
周琞摇摇头,像是扎根一个立在原地一步都不肯走:“还是要看的,多看多听多感受,才能知道百姓的困境在哪儿,我不怕看久了难受,我只怕若是有那么一天,看到这种事不难受……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裴翊年幼时受尽冷落,十几岁就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说实话,他对这种事情感触不大,他觉得人终归是要死的,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公平的事,何必要为这注定发生的事伤神?
可周琞却不一样,她像是天生就能感知万物,知晓民生多艰,知晓众生苦楚,哪怕是路边快要枯死的小草,都能让周琞为它停留片刻。
裴翊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冷漠,生怕周琞看破了他的画皮,厌恶他原本的模样。
周琞猝然抬头,对上了裴翊冷淡的目光,裴翊吓了一跳,连忙撇开头,欲盖弥彰地问道:“你渴吗?我去弄些水来。”
周琞从裴翊的慌乱中察觉出一点别的东西,下意识伸手捏住了裴翊的手腕:“你……”
裴翊像是被周琞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告饶似地唤了一声:“阿琞……”
周琞收回手:“裴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裴翊浑身一僵,苦笑道:“我当你会说我冷心冷血,毕竟我这位置,都是我杀人杀出来的。”
“若你我一样多情,你说不准早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再说你若冷心冷血,何至于让裴家困你这么长时间?”周琞,“不要自己将自己逼在绝路上。”
裴翊顾及着街上人多,只敢小心翼翼地将额头抵在周琞的肩膀上:“完了,我这辈子怕是要载你身上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俩了?”郑晏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旁边跟着面露苦色的赵昌。
周琞连忙走过去:“怎么样?”
赵昌:“我去给他们哭了一场,说我的金矿被占,儿子也被抓了,但他们还是想先扣住我,将此事先了结了,好在有王爷在,他们才肯先放过我。”
周琞不解道“你在此处有名有姓,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冤枉了你?”
自从儿子丢了,赵昌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面容一天比一天沧桑:“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次开采的人是京城中的大官,他们怕得罪,就只好将我推出去。”
郑晏摇着扇子,满脸的轻松自在:“后面就是我的事了,我不用做什么,亮个身份看戏便好。”
周琞真是见不得郑晏看热闹的样子,真想将他的扇子抢来掰断。
郑晏见周琞越愁,手中的折扇便摇的更快。
周琞顶着满头的愁绪,上了不远处的马车,将裴翊夹在她和郑晏中间:“不止是金矿和卫家,还有衙门外跪着的那些人……”
赵昌:“这个我会想办法的,先给他们一些银钱,让他们先回家,至于矿山下的尸骨,这个真是没办法……”
周琞点头,恭维道:“赵公真是心怀慈悲。”
赵昌苦笑着摇头:“阁主莫要取笑我,我愿意散些银钱,一则是我本就是揽川阁一员,为百姓应当应分,二则,我也想为我的儿子积德,望他平安无事。”
走了没多久,一行人到了赵家府邸,周琞一进自己的暂住的院子,便觉得不对劲。
周琞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刚准备出去找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周琞袖中立马弹出匕首,猛然向后一挥。
“是我!”陆少文仰头躲开,又向后窜了数步,“你没看到我的来信?”
周琞狠狠地松了口气:“没有,我刚回来。”
周琞话音刚落,赵昌急哄哄地从正院跑来:“周阁主,陆副手来信了,说……”
赵昌抬眼见到陆少文,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快步走来握住陆少文的手:“我儿真的没事?”
陆少文点头:“没事,我还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吃的好,睡的也好,就是不让他乱跑动,他让我同你报个平安,让你安心。”
赵昌嘴唇颤抖,眼中含泪,死死地握着陆少文的手:“好,好……无事就好。”
周琞听着,察觉出不对来,但当着赵昌的面,什么都没说。
赵昌缓过劲来后,心中清明了不少,又问道:“幺儿是被谁抓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少文看了眼周琞,见周琞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当着赵昌的面什么都没说,这么多年的默契在,陆少文安慰着说道:“现在说不好人是被谁带走的,但……”
陆少文说了一半,周琞接着说道:“人应该用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了。”
赵昌忍者眼泪,缓缓地点头:“好……我儿没事就好。”
陆少文又安慰了几句,将赵昌支走后,对周琞说道:“你也觉察出不对了是吗?这太巧了。”
“是,太巧了,赵昌儿子前脚被抓,后脚金矿便塌了,还有衙门门口的那群百姓,他们是怎么敢去衙门闹的?”周琞满脸愁容,“我感觉,这事要砸……”
到了晚上,周琞他们刚刚吃完饭,赵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周琞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好话从来不灵,坏话只是冒个音都能灵验。
赵昌的儿子被全乎地送了回来,那小孩看着稳重,但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见赵昌还能十分乖巧的行礼,但只看了一眼赵夫人,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赵昌叫人将自己的家眷全部带回内院,他一人接待着将他儿子带回的人,周琞一行人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来人自称“王管家”,管的那个家,什么家一句不提。
赵昌叫人给上了一杯热茶:“多谢王管家将我家幺儿带回来。”
王管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老爷该谢的是我家主子,您的幺儿也是我家主子意外相救,还有您金矿的事……”
赵昌听到“金矿”二字,便猜到他们这次来大概是要什么。
赵昌坦然说道:“是……我家幺儿也是因为金矿才遭此劫难……”
王管家:“此事也被我家主人查清,那金矿被京城孙家霸占,为逼你交出矿契用你的幼子相胁,还因过度开采导致坍塌害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赵昌听他将这事就这么简单的顺了下来,心里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犹豫着问道:“那王管家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送送我家幼子吗?”
王管家坦然一笑:“是也不是,你家幼子年幼,让他一人独自走夜路,我家主子也不放心,再就是金矿……”
赵昌无奈摇头,说着其中的门道:“那矿说不上是什么好矿,不然也轮不在我都头上,还有就是,金矿不是我想采多少便能采多少的,还有官家和律法压着。”
王管家等着赵昌说完,点了点头道:“确实……所以这矿不如专卖给我家主子,价格由你定。”
“这?”赵昌说了半天,结果都是无用功,“可就算是卖给你……”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王管家替赵昌分析道,“你看,你拿着这矿也换不了多少银子,如今又被人盯上,以后日子怕是不会安稳,还有这矿刚又出了事,怕又是一场麻烦。”
赵昌作为商人,听到这里早已动了心,可这不只是他的东西,还有揽川阁一份……
赵昌犹豫着望向屏风后的周琞。
周琞心中一片惨淡,被人有理有据地劝到了这一步,她若还不松口,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有坑吗?
若是松了口,那这几天谋划的一切,便全部都打了水漂。
周琞一咬牙,远远地冲着赵昌点了头。
赵昌心下一惊,但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跟着点了头。
等到王管家笑着出了府,一行人才重新聚在了大厅。
裴翊跟着跑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明白了周琞要做什么,他常在周琞面前挂着的无辜脸,早就褪了个干净,他跟来时说的要保护周琞,只不过是他随口找的幌子,心里并不觉得此行能有什么危险。
可到了这个时候,裴翊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恐惧,才明白周琞到底要搅动怎样的风云。
事情到了这一步,周琞打的算盘全部都落了了空。
郑晏看热闹的心态也彻底消散了个干净,他正经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周琞咬牙切齿道,“他既然让我开价,那我就先狠狠敲他一笔!”
赵昌一直都是在老老实实的赚钱,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阴谋诡计,他的心可没有周琞大,他现在完全不想跟他的阁主一起开玩笑:“阁主啊……现在就不要再想着钱了!”
周琞:“不想钱想什么?”
郑晏见她这样,便猜到她心中大概有数,追问道:“你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不打算同我们说吗?”
周琞眉头一挑,她真是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郑晏竟已经将她这人猜的七七八八了。
周琞勾唇一笑:“不就是没有坑了吗?那就不坑他,咱们直接想办法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