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说白话？”
“什么话？”
“就是广东话，你会不会说广东话？”
“噢，我不会说，但是我会英文。”
便利店老板一边用撇脚的普通话询问着，一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大陆妹，个子高高的，看着应该挺有劲的，要的工资也不高，唯一不足的就是不会讲广东话。
“那行吧，你不要收错钱了，收错了扣工资，还有先说好，工资只能月结，不能预支。”
“好的好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别拜啦，我又不是死人。”
来香港的第二个月，林晴朗终于在西营盘找到了她的第一份工作，这里离她的租房也近，离学校也近，虽然这段路之间有一段很长很长的上坡路，单单是爬阶梯都需要十五分钟，在九月的香港闷热的天气中走完这段路，汗水早已沁湿了衬衫，不过林晴朗是晚班，她经常在下午下课后从学校直接出发，在登上最高处后，回过头来就可以看到西区码头的货物装卸，卑路乍湾来往的船只很多，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不远处就是坚尼地城，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她和郁卿到达香港第一个目的地，沿着海岸线一直走，郁卿对她说出了来香港读研的打算。
“如果我毕业以后来香港，你会跟我一起吗？”
“来香港？干什么呢？工作吗？”
“读研，我想来香港读LLM，往国际仲裁方向发展，到时候毕业了应该会选择留港。”
“你想我和你一起吗？”
“我想你和我一起。”
郁卿的眼睛带着侵略感直勾勾的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林晴朗只觉自己的心脏在一阵灼热中慢慢融化，天边的夕阳仿佛一瞬间变得特别亮眼，晃得她下意识想闭上眼，在她即将闭上眼的那一刻，郁卿的手拖住了她的下巴，强制让她与自己直视，林晴朗舔了舔嘴唇，喉头发紧，她想挣脱郁卿的注视，但是郁卿的手却更加用力，硬生生的将她的头掰了回来。
“林晴朗，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总是水濛濛的，好像才哭过一样，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欺负你的感觉。”
说完，她的眼神从林晴朗的眼睛一路往下移，落在林晴朗的嘴唇上，林晴朗只觉得紧张极了，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她在紧张什么呢？又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
天边的夕阳已经悄悄落下了海平线，路边的晚灯还未亮起，朦胧的夜色淹没了在海边私语的两人，林晴朗可以感受到郁卿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她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又或者是林晴朗自己的心跳，直到她感到郁卿的呼吸与自己的呼吸相交融。
“她要亲我吗？”
林晴朗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半挂在空中看着郁卿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但是最后，郁卿的呼吸只是擦过了她的脸颊，埋在了她的耳边，紧紧的将她抱住。
同样的晚霞、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夏天，但是郁卿已经不在她身边了，一想到这，林晴朗的眼睛又起了一层朦胧的雾。
这层雾一直萦绕在林晴朗的心头，偶尔会变成乌云，下出一场倾盆大雨。
“往中环的列车即将到达，请先让车上的乘客落车……”
“喂，我即刻去喇，你畀客户先，等我一下，呢个协议我睇咗，仲有好多地方需要修改。”
“好嘅，林律师，你仲有几何到？客户下昼仲有个会。”
“马上。”
林晴朗快步走出站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站外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不免生出几分烦躁来，重庆的夏天也是如此，只不过从前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夏天也如此西装革履，在红绿灯急促的铃声中，行人的脚步纷纷加快，林晴朗只觉自己被裹挟其中，难以停留。
来香港的第十年，林晴朗依然只是事务律师，总是在无数合同协议中度过漫长的时间，难熬吗？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无疑是难熬的，但是人类的自适应系统总是如此强大，渐渐的，她也习惯了用那曾经觉得难以下咽的冰美式来提神，如果郁卿知道，肯定也会感到难以置信。
这次的重庆之行又一次一场空，在吴老师打电话过来告知校友会没有查到关于郁卿休学后的情况，律师协会那边的朋友也没有找了郁卿挂靠律师证的事务所的时候，林晴朗只觉无力，这种无力感在十年的时间里她体会了无数次，重庆、四川、上海、南京、武汉、广州……林晴朗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可是偏偏就是没有郁卿的一丝消息，所以她一直在香港等她，怕她来找时找不到自己。
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后就可以到达律所了，林晴朗看了看表，还好，没有迟到。也就是她看完表抬头的瞬间，街对面的拐角，那个看起来无比熟悉的背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绿灯的铃声响起，林晴朗快步跑了起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拨开前方的人群，朝那个目标追去。
“郁卿！郁卿！是我。”
林晴朗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拉住前方女子的手，用普通话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全然不顾周遭人怪异的目光。
“你系边位啊？离线啊！戆卵。”
那位被拉住的女子显然吓了一大跳，当即就对林晴朗大骂。
“唔好意思，我认错咗。”
“大陆仔眼唔好去睇医生！”
在林晴朗一声声道歉中，那女子才悻悻离去，林晴朗站在来往的人群中，浑身脱力。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人群中追逐和郁卿相似的身影，对方回头的那一刻，她总是有一种入坠冰窟的感觉，不是她，都不是她，无论她怎么追赶，怎么等待，结果都不是那个人。时间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而停止片刻的，就比如现在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晴朗，继续走，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