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牙还牙

霜儿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她年纪尚小,当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道命令背后的机锋,只是本能地感到犹豫,脚步踟蹰不前。

文简将她的畏惧看在眼中,心中掠过一丝不忍,语气稍缓:“怎么,独自一人怕了?跟着你的人呢?叫她出来。”

看霜儿这幅茫然模样,必是新到丽正轩的宫女,杨良娣将她派来送“夜宵”,其意在羞辱文简,但必不会只派她一个人来。

一则不放心,需要人监视霜儿有没有完成任务。

二则需要一双“眼睛”。

出招之后若是看不见对手的反应,乐趣至少要少一半。

那个监视的人要把文简受辱后的反应记下来,回去讲给她听。

霜儿听了她的话,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嘴唇嚅嗫着,却不敢出声。

文简有些无奈:“你是觉得,你有责任保护她?还是,你不说,我就找不出她来了?”

她声音一直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宫苑中很是清晰。

霜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细若蚊蚶:“还……还有翠儿姐姐……她、她送奴婢来的,给奴婢讲……”

不等她说完,一名身着水绿色半臂裙的宫女低着头快步从宫门阴影处走出,来到文简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翠儿,参见太子妃殿下。”

夏萤撇嘴道:“果然还有个偷看的!”

翠儿神色略有些尴尬:“奴婢原是想着殿下有伤新愈,喜静不喜闹,才没贸然出来请安。”

“起来吧,”文简淡淡开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这女孩眉眼间就透着股精明伶俐劲,必然是杨良娣手下得用的大宫女了。

“霜儿年纪小,办事难免疏漏,本妃信不过。传话之事,还是你去更为稳妥。刚才我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这就去显德殿书房,原原本本地禀告太子殿下吧。”

翠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太子妃这道命令下得蹊跷……

若太子殿下回绝了她也就罢了,她只落个徒增笑料。

可若殿下真听了她的,明日晚上来宜春宫而不去丽正轩,这个跑腿传话之人,一定会被良娣迁怒,还不知道会受怎样的罚……

想到这,翠儿立刻现出为难之色:“回娘娘,非是奴婢胆敢推辞,只是……杨良娣特意吩咐了,让奴婢务必亲眼瞧着霜儿将东西送到,免得羹汤凉了影响味道,还让奴婢即刻回去复命。若是耽搁久了,只怕良娣怪罪……此等小事,不如还是让霜儿……”

“哦?”文简不待她说完,便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虽仍是笑意温和,却气势却当真像是久居上位之人:

“你口口声声提及杨良娣,那本妃倒要问问,在这东宫之中,是太子妃尊,还是良娣尊?是听本妃的令算尽职,还是阳奉阴违,借着良娣的名头搪塞本妃,才算尽职?”

翠儿眼珠转了转,还未开口,文简又道:“你可要想好了再答,明日本妃和杨良娣还要入宫请安,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会认为杨良娣教得不对,还是认为你这奴婢歪曲主上意思,自作主张。”

翠儿被她一连串的诘问逼得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她深知若是此时杨良娣在,即使太子亲来,也无论如何会护住她的。只是文简若是跳过太子,直接把这事说到皇后娘娘跟前,皇后为了维护侄女,必然会严惩她来堵别人的嘴。

被她这么一吓,翠儿再不敢耍弄心眼,慌忙深深俯首:“奴婢哪敢对太子妃不敬!奴婢这就去显德殿,定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带到!”

“知道便好。”

含翠再不敢多言半句,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匆匆向显德殿方向跑去。

文简目光落回霜儿身上:“就在这等着她一块回去复命吧。”

霜儿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不用她去显德殿那个肃穆可怕的地方,她欢喜得很,欣然跪下答应。

夏萤扶着文简继续向宜春宫内走去,她压低的声音里有些忧虑:“娘娘,奴婢……奴婢不太懂。您让翠儿去传话,太子殿下他……真的会来吗?毕竟只是挑选衣裳这等小事……”

“要奴婢说,咱们还是说点大事比较好,比如……您伤势突然加重了?”

她刚灵机一动,立即又自己道:“呸呸呸!乌鸦嘴!不能说这个……那……”

文简不再乘步辇,正缓步穿过宜春宫前的庭院。

时值深秋,院内虽不似春夏繁花似锦,却也别有一番精心打理的景致。但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泉眼前立着一座小巧的太湖石假山,形态嶙峋奇巧,石畔植着几竿翠竹,竹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平添几分幽静。角落处栽着几株晚开的丹桂,正是暗香浮动的季节。

廊檐下悬挂的宫灯晕开团团暖光,映照着这雕梁画栋。

文简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居所,唇角勾起笑意:

“若宜春宫传出病危、遇刺这类的大消息,殿下改道而来自是理所应当。可那样多无趣。”

夏萤仍是困惑。

“娘娘的意思是?”

文简停下脚步,侧首看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正因选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子若肯为此爽了杨良娣的约,才更显得他看重宜春宫。你说,若你是杨良娣,得知殿下因这等小事就弃你而去,你会不会气得夜不能寐?”

她的目的很明确,杨良娣用微不足道的小事来恶心她,她就也用小小不言的手段恶心回去。

夏萤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殿下若是不来呢?”

文简眸色沉静:“他若不来,我自有别的法子‘请’他来。”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宜春宫正殿。殿内沉香细细,布置极尽储妃之尊荣华贵,云母屏上工笔花鸟栩栩如生,穹顶高悬,垂下数层轻如烟雾的鲛绡纱帷,随风微动。

多宝阁上陈列着各色珍玩,最显眼处便是一尊白玉送子观音,文简望着那观音像悲悯的眉眼,微微一哂。

见她回来,早已候在殿内的宫女内侍们立刻无声而有序地上前行礼。一青衣女官道:“奴婢等恭迎太子妃殿下回宫,娘娘千岁金安。”

这就是李元祁说的给她安排的那些人了?

文简只大略地扫了一眼,淡声叫起,步入殿中。

转过屏风,靠北墙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榻身嵌有螺钿,拼成了龙凤呈祥的纹样,湖绡床帐上绣着百子千孙图……

文简是看出来他们皇室有多盼子嗣了,可光在她这使劲,没用。

她拈起绡纱一角,吩咐道:“太热闹了,换个素颜点的。”

夏萤应声指挥人上前摘取。

两名宫女过来,动作轻柔地为文简解下外衫,另有宫女取水来为她净手净面。

一群宫人都是训练有素,低眉顺目,动作极为小心谨慎。

文简觉得这宜春宫日后毕竟算得上是她的“根据地”,相处不必如此拘谨。

她看了眼为她端来参茶的宫女,小宫女接触到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畏缩地垂下头。

文简放缓了声音,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闻言,竟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猛地跪伏在地,将头深深埋下,肩膀微微发抖。

那名身着青色女官服饰、气质沉静的宫女见状,上前来屈膝行礼,平和地代为回答:“回娘娘的话,她们或聋或哑,无法应答娘娘垂询。这宫女叫小玲,早前因为多话得罪了吴大监,被宫中赐了哑。辗转被分配到了东宫。”

她伸手抬起小玲的头,使之面向文简,小玲张开嘴,烛光清晰地照出她空洞的口腔——没有舌头!

文简心中猛地一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想起了李元祁那句“他们都信得过”。原来所谓的“信得过”,竟是这般?

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先前因回到东宫而略微放松的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

其余的宫女内侍依旧沉默而高效地服侍着,动作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文简却再也感觉不到半分舒适,只觉如芒在背。

夏萤显然也没想到,惊骇半晌后,小声问那青衣女官:“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此处……莫非只有姐姐一人是、是全人?”

那青衣女官态度不卑不亢,再次屈膝,声音依旧温和:“奴婢楚涵,奉太子殿下令,暂领宜春宫诸事,并统辖此间宫人,侍奉娘娘起居。自今日起,奴婢便是娘娘的婢女,娘娘欲如何称呼,但请赐名便是。”

夏萤闻言,惊讶地掩住嘴:“您……您就是那位楚掌正?”

楚涵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过去确是掌正之职,如今,奴婢只是宜春宫的宫女罢了。”

闻言,文简不由侧目,仔细打量起这位楚涵。

她约莫只有二十出头年纪,容貌清秀,算不上绝色,但眉目间自有一股沉静书卷气,行事沉稳,举止得体,显然受过极好的教养与训练。

掌正女官,掌监督、检举,纠察推罚,是东宫的“纪检科长”,实权派,本该最是心腹。

李元祁竟将这样一位重要女官派来给她?

楚涵似是感受到文简的目光,笑道:“想来是奴婢的性格能力都不足以胜任掌正之职,倒是侍奉人还算妥帖,太子殿下才放心遣奴婢来娘娘这里。”

文简笑了笑,只道:“有劳了。”

接下来的沐浴流程,在一种异样的沉默中进行。

巨大的柏木浴桶中热气氤氲,洒满了各色花瓣与香料。

文简褪去衣衫,踏入温热的水中。

楚涵亲自在一旁伺候,动作轻柔专业,调试水温,添加香露,为她梳理长发,每一处都照顾得恰到好处,既不逾越,也不疏漏。

夏萤起初还有些戒备,但见楚涵态度真诚,手法娴熟,很快便与她低声交谈起来,眼见着对其越来越喜欢与信赖。

“娘娘,”夏萤一边为文简擦头发,一边笑着回头,“涵姐姐真好,您给她赐个新名字吧?就像当初给奴婢取名夏萤一样!要不叫春涵?”

楚涵也抬眸望向文简,眼中虽无夏萤那般纯粹的期待与喜悦,却也是温和顺从的,静候她的决定。

文简靠在桶壁上,温热的水流稍稍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与四肢的疲惫。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夏萤:“夏萤,你还记得自己从前叫什么名字吗?”

夏萤被她问得一怔,随即道:“从前奴婢叫秋思。后来因为做事还算细心,被娘娘您提拔到身边,才赐名夏萤,成了‘夏’字辈的宫女。”

文简哑然失笑:“我是问父母给你取的本名叫什么。”

夏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过了一会儿,摇头道:“娘娘,奴婢不记得了。”

文简心下了然,并未再多问。她转向楚涵,沉吟片刻,道:“‘楚涵’二字便很好,是哪个涵?”

楚涵道:“回娘娘,是‘江涵秋影雁初飞’的涵。”

文简有些意外,略一挑眉道:“仍叫楚涵吧。”

楚涵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动容,她屈膝深深一拜:“奴婢楚涵,谢娘娘恩典。”

文简受了这一礼,自浴桶中起身,遣退了楚涵和宫人,只留夏萤在内殿为她伤口换药。

过了会儿,一名内侍未经通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文简和夏萤“啊啊”地急切比划着手势,满脸焦急。

夏萤看得一头雾水,急得跺脚:“哎呦!这比划的是什么呀?真是急死个人了!涵姐姐呢?”

外间,一道女子硬邦邦的声音骤然响起,穿透殿门:

“奴婢张玉媛,请见太子妃殿下!”

夏萤一愣,茫然道:“谁?”

文简却立刻辨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那个在禁苑行宫,对她步步紧逼、油盐不进的张掌书!

她拿起楚涵早备下的软绸寝衣随意披上,如瀑青丝披散在肩头。

略作整理后,这才从容不迫地扬声道:

“张掌书,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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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太子妃跑路了
连载中不冷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