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森、李尧、张显武四人会成为朋友,主要是上一辈的关系。四家爸爸是狐朋狗友,常联系,孩子自然也常在一起混,日子久了,就成了朋友。
如今,爸爸们年龄大了,李森爸于两年前去世,李尧爸去了南方不再回来,剩下我爸和张显武的爸,两个老哥没事相约去钓鱼,一钓就是一宿,带回来一堆拇指大的鱼,被我妈嫌恶地不行,往外送都送不出去。我妈受够了我爸的鱼了,即使他偶尔钓到大的,我妈也不稀罕。因为他天天钓,天天钓,我妈闻到鱼味儿都想吐,说那玩意腥得薅的,有什么好吃的?喂**都嫌卡喉咙。
我爸不管,妈不处理鱼他就自己处理,煎炸煮炖,百吃不腻,自己钓的,就是香。
我推出棚子里的浅蓝色电动车,骑在上面,钥匙一扭,就要出发。
“你骑我车要上哪去?”
我回头,我妈穿着件纱料碎花露肩连衣裙,一手叉腰,一手扶门,一副捉贼的架势。这两天早晚都有些见冷,我自觉气血旺也搞了件短袖把膀子遮上,我妈却直呼热死了,跟我说她恨不得光膀子。我妈现在才五十五岁,她却总是一副不做女人了的架势,行为举止格外奔放,连胸罩都不穿了。如果我爸当年知道有名的大美女不仅刁蛮,日后还会变成“爷们”,不知他还敢不敢追我妈?
“去李森家。”我一捏左车闸,右手一旋,电动车窜了出去。
“一会儿坐席,你不去了?”我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没有回,不过明白了中午家里没有饭。我想着,看能不能在李森家蹭一顿。或者没准他也要坐席,那我俩可以同去。
李森家不在正街,而是在东垓。我家是从我念高中开始搬的家,那以后我就没来过这边了。如今重回这里,记忆也像被风吹开,开始向外飘散旧日气息。
东垓比我记忆中要残破许多,且荒冷没有人烟。李森家隔壁,我家曾居住过的那栋又小又破的房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围成九十度角的两座棚子,里面堆满了木材。
我停在李森家大门口,他家大门由木门换成了铁门。我在小门上一摸,门叉着,叉子尽头挂了个锁,倒没有锁上,只是挂在那里。我将锁摘下去,拔出门叉,推门而入。
我记得小时候李森家有一头驴子,驴子生了小驴。那小驴快赶上我高了,没有拴起来,于是满院子跑。他家大门有点歪,小门总是关不严,小驴有时候会从小门缝隙处挤出来,跑到外面四处撒欢。偶尔就会跑我家院子里来,也不知要做什么。总之它害得我不敢出屋门,虽然它从没伤害过我,可它长那么大一坨,我很怕它忽然袭击我。我拿起家里座机给李森家打电话,响一声就撂,生怕被他接起来。他看到振铃就会来找我,我就可以让他把小驴领回去。
我到现在还记得李森家电话号码,八位数的铁通,57728051,我家的电话号则是57728015。我们两家的座机是先后安的,我家比他家先。大人不在家时,我和李森有时候就会互相振铃晃对方一下,座机屏幕上能看到来电显示,只响一声不用说,肯定是我俩在搞怪。我们小孩子在家里没啥人权,不敢浪费家里话费,只敢互相振铃,跟对暗号似的。
说起座机,我还想起一件让我印象很深的事。就是有天晚上,我爸打电话给李森家,想找他家打牌。电话拨过去,接通后我爸忽然贼眉鼠眼地瞅一眼我妈,然后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对电话另一端说:“办事呢?”简单聊了两句电话就挂断了。我爸笑得气管堵塞了一样发出水开的声音,对我妈说:“真办事呢。”小时候的我完全不明其意,却奇怪地记住了这个画面。要长大后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李森去了奶奶家住,家里只有两个大人,所以所谓的办事,就是夫妻生活了。那晚李森爸妈没有过来打牌。
那时候我和李森年龄还小,他父母感情也还好。要到后期,情况才越来越坏的。或者说,是李森妈的状况在变。她是有天突发心脏骤停,猝死的。我们村就医不方便,别说村卫生所了,就是镇上的医院,水平也很差,老人们说心脏病变本来就凶险,抢救不及时的话,人说没就没。还有人说,李森妈是被气死的。为什么气?气老公没用,干不了重体力活,家里没钱,气他婚前隐瞒病史,日子过得越久沉没成本越高,怨气就越重。她去世那年李森刚念完小学,那以后李森家就安静起来了。也可能是我去县里念初中了的缘故,很少回家,所以越发觉得李森家安静。
李森中学没有去县里,他去了镇上。与小学相比,初中时我们见面的次数骤减。也是从这时候起,与童年玩伴渐行渐远的苗头逐渐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