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拔出，张海盐踉跄着后退，但白玉没有再补上第二刀。她的身躯僵在了那里，一把从黑暗中飞来的匕首插/进她后背，那是张海云此前掉落的，被张海琪掷出。她的肋下还中了一支箭，那是刘丧射出的。
她抬起手，捂住的却是自己的脖颈。在她冲向张海盐面前时，张海盐的第二发刀片也破空而出，两人的反应速度都到达极限，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白玉缓缓倒下，眼中仍带着不甘。
“小张哥！……张海楼！！”
浓重的血腥味和虚脱感之中，小张哥听到刘丧带着颤抖的呼唤。他眨了眨眼，刘丧跪倒在他身边，双手努力地按住他的伤口，但血还是渐渐将他的衣裳洇染。
在白玉刺向张海盐的同时，刘丧就从背包里扯出了自己的弓箭。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恨自己，他的身体反应跟不上他的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要是我更强一些、更快一些的话——
温热的血液在指缝里蔓延，那感觉让他害怕。刘丧连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别的，只能一遍遍地喊着小张哥的名字。
可小张哥脸上竟然是笑着的。
“太好了……”
他艰难地把手举起来，放在刘丧的脸颊上，喃喃道：“太好了。”
***
那一夜，我把你驮在后背上，闭着眼睛，唱着小曲儿，一步步穿过荒芜的山岗。你穿着艳丽的嫁衣，身子烧得滚烫，散落的发丝弄得我脖颈发痒。
那一夜，我对着破败的神像发下了誓愿。
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一定要护你周全。
我做到了。
有什么滴落到他嘴角，微咸。张海盐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只朦胧地察觉到，那是泪水。
原来如果他死了，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会为他哭的。
这时候他的另一只手被握住了。张海琪俯下身来。
“临到最后，你小子还是不给我省心。”她轻声骂道。
张海盐如释重负地咧开嘴笑着。“临到最后，你也不肯夸我一句么。”
母子俩的手互相攥紧。她知道他从前没能保住海侠，成为一生的遗憾，但命运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命运夺走他重要的人。
刘丧咬牙擦干眼泪。他看着张海盐左胸的伤口。伤口很深，虽说张海盐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左右异位，这一刀应该是避开心脏刺在了肺部，但这样的出血量，也撑不了太久。
他听到一边的张海琪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时，嘴角也有血丝滴落。
“我已经中毒了，”她望着刘丧，“你要想办法出去，一定还有办法的。”
“你呢？”
“我留下来陪着他们。”张海琪平静地望向四周。毒雾已经快要淹没到高台顶端，刘丧知道她不打算活着离开了。
倒是小张哥喘了一口气，虚弱说道：“娘，你都不打算再抢救一下我吗？”
刘丧揪着心去看他，却见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不能放弃！刘丧努力克制着不断涌上来的焦急和绝望，他站起来，开始在高台上走动。
已经没有噪音的干扰，眼下可以将听觉放大到极限。
很快他听到一些遥远的人声，应该是队伍里的其他人，吴邪他们从主墓室出去之后就到了上方，但仍然留在山体内部，在试图营救他。
刘丧仰起脸。岩层太厚了，就算能炸开，也会破坏稳定性，这里会彻底坍塌的。
再看下面，所有的暗道口都已经淹没在毒雾的海洋下方，他和张海琪带着重伤的小张哥，是不可能到达的。而且，小张哥刚才已经拔掉了棺材里的舍利，他没法再知道打开通道的偈语了。
通道，通道……
刘丧的大脑飞快转动，视线落到远处，昏暗的岩壁上，那巨大而奇异的神像壁画一半已经隐没在雾气中，神祇双目威严，仿佛也在回望着他。
人有七窍——刘丧一个激灵，之前跟小张哥的讨论忽然浮现在脑中。
假如眼耳鼻都是暗道所在的位置，那么“口”应该也是一个暗道！
他猛然回身，冲到石棺旁边。棺材里已经空空如也，刘丧伸手敲击棺材底部，侧耳倾听，立刻发现下面并不是实在的岩层。
“棺材下面有出口！”他朝张海琪大喊，“我们一起出去，从这里出去！！”
张海琪惊讶地看着他，刘丧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动手摸索石棺的内部，直到手指触到了一处不明显的异样。他用力一拨，棺底的石板缓缓移动，出现了一条勉强能过人的缝隙。
他跳下台阶奔向小张哥，毒雾已经没到了他的脚边。刘丧使尽力气把张海盐架起来，挪向石棺。张海琪则有些蹒跚地背起张海云的尸体。
“云仔，跟娘回家了。”
在钻入通道的最后一瞬，刘丧瞥向白玉和白珠。雾气逐渐将她们的身影遮蔽，她们的心跳还在，但很快也将消失。他对于这姐妹俩并没有同情，只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
人一旦有了执念，会做到何种地步。这样的结局，又是否真的值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白珠极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刘丧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他看到浑身是血的白玉，竟然用最后一丝力量支撑起了自己。
她也听到了妹妹的呼唤。
白玉一点点爬向白珠，白珠也睁开了眼睛。在毒气的作用下，两个姑娘的身体开始迅速衰朽，乌黑的头发变得雪白干涸，美丽的容貌化为布满皱褶的苍老。但她们只是望着对方，白玉爬到妹妹身边，搂住了她。
百年光阴，浓缩在短短几秒之内。
姐妹俩拥抱在一起，形同老妪的身躯迅速干瘪，她们脆弱的双臂互相交叠，头颅紧贴着对方，然后瞬间化作一堆白骨，落入大雾之中。
***
刘丧不知道自己爬行了多久。在黑暗狭窄的通道里，他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身后张海盐的心跳。
他把小张哥绑在自己身上，带着小张哥往前。爬行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这已经是他的最快速度了，他一刻也没有停下休息。
刘丧不敢想别的，他害怕下一秒那个人的心跳声就会消失。小张哥的血把他的后背都浸透了。
求你了，老天爷。
刘丧不信什么神明保佑，但此时此刻，不管是谁都好，只要可以救人，他都愿意付出一切。
他才刚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千不该万不该，都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结束。
这时，前面的张海琪忽然停滞了一下。刘丧一下子变得紧张，难道是死路？还是说前方有危险？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前面的通道中由远及近。那声音并不是人，但却有些熟悉……
“汪汪！！”
响亮的狗叫。刘丧呆住了，随之涌起的巨大释放感让他几乎要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
这是吴家的狗！
他们有救了！！
“吴邪！我们在这儿！！”
他的声音在通道里传得很远。又往前挪了几米，面前忽然被手电光照亮，然后他的双臂就被人抓住了。
当刺眼的太阳光照到他脸上，他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带出了岩洞。阳光明媚得几乎不真实。一张张同伴的脸从他身边掠过，而他脑子已经彻底停止运转，只觉得好像度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救他……小张哥受伤了……”
吴邪他们看到他激动地挣扎着，想要去查看伤员的情况。胖子按住他，“别急，小哥在照看他了。”
“他需要马上手术！他就要死了！”刘丧大叫。这下连吴邪都过来按着他。
深山老林里，他们光是走到这儿就花了那么久，最近的医院也在边境，以现有的条件，根本没法赶到。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这回是黑眼镜走了过来。
“既然黑爷我是后手，那自然还有后手的后手。”
刘丧望着黑眼镜的笑容，完全摸不着头脑，但马上，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从空中接近。
是螺旋桨。
“好了，也该向大老板做简报了。”黑眼镜拍拍手。风吹得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都飘起来，一架直升机从他们上方掠过，在附近的河滩上开始缓缓降落。
解家的医疗队到了。
在刘丧跟着张海盐一起被送上直升机的同时，吴邪和黑眼镜望着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的人。吴邪忍不住骂了一声。
“解雨臣，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搞得好像你俩才是幕后BOSS一样。”
“说不定我们真是呢？”解家小九爷笑盈盈地走近，看了看黑眼镜。黑眼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钢瓶，丢过去，解雨臣接住了。
“什么东西？”
“带出来的气体样品啊，回北京我找人分析一下成分。”解雨臣道，“这东西的用法用量，完全不明，即使有人想拿它来解除长生的体质，也不能贸然使用。”
“不是，”吴邪吐槽，“我是说，你这拿什么东西装的啊！”
“保温杯啊，我泡枸杞用的。”黑眼镜耸耸肩。
吴邪一副被他俩打败了的样子，转身走了。
而这一切都与刘丧无关。飞机越过重重叠叠的山野，他坐在担架旁，望着呼吸面罩下面仍然昏睡的张海盐。
从今往后，他的一切，或许都变得不同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