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还以为你瞎得认不出我来了。”

一句话说得李观眼圈都红了,他一把抱住了李贞,喜道:“兄长,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李贞一时有些不适应,从小到大,他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个弟弟这般亲密过,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终究是亲兄弟,是一家人。

李贞伸出双手,拍了拍李观的肩膀,道一声:“早就是及冠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李观这才松开手,拾起满是泥尘的衣袖擦了擦眼角,转而又对玄奘法师道:“多谢大师这些日子的庇佑,李观感激不尽。”

玄奘却笑道:“小公子这些日子倾力相助,眼下塔已建成,你兄弟二人也得团聚,功德圆满。”

李贞闻言,再次拜道:“大师慈悲心肠,李贞在此谢过,今日寺里有大事,就不劳烦大师了,我兄弟二人这便自行离去。”

玄奘唱了一句佛号,折身便就走了。

兄弟二人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去,李观迫不及待地问道:“兄长,听闻你是被漠北狼族掳走的,他们是来寻仇的,那父亲真的是被他们所杀吗?”

李贞闻言,心头一颤,他分明看见了李观提及漠北狼族时眼底的恨意。

他想起了赦月,他舍不得杀的人,终会有人下得去手。

李观见李贞不语,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兄长也不知么?”

“杀死父亲的是漠北狼族,可真正害死他的人,你该知晓是谁。”

李观一愣,随即点点头,“我自然知晓,可狼族人还是该死!”

李贞看着义愤填膺的弟弟,只好‘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李观又问:“兄长,他们为何不杀你啊?”

李贞有些心虚了,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着:“他们想将我活着带回漠北去百般折磨的,被我半道施计逃走了。”

李观自然信了,骂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又问一句,“那父亲临终前,兄长可在身前,父亲又有什么遗言么?”

李贞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羸弱病态,也不禁悲从中来,他伸手搭在了李观肩上,道一句:“父亲已知天命所归,走得坦然,他只愿你我都平安,眼下长安不安,长孙无忌风头正盛,先顾好自己的身家性命,出了这大慈恩寺,凡事须得听我的。”

李观‘嗯’了一声应下了,若是以往,他定不会这样顺从他这兄长的,可父亲将他送进这大慈恩寺时便说了,日后,兄长的话,便是父亲的话,念及父亲,他不禁又湿了眼圈。

“兄长,父亲先前还教我照顾好我娘,眼下她也还在这寺里,你且等会儿,我去寻她来,咱们一起出去。”

李贞却劝慰道:“王府已然破败,母亲还是留在这处安全些,待你我平了家门冤情,再来接她也不迟。”

李观心道,这样也好,“那我去给娘说一声,好教她安心,兄长,你寻个人少的地方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李贞寻了个无人的廊下等人,却还未等到李观来,却闻有乐鼓声渐渐传来,他心道不妙,这阵仗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君王出行的仪仗,李治来得比他预计的要早。

寺里的僧人们已然出动,以待圣驾,而先前围观的人群则要回避。李贞混在人群里,跟着引路的僧人避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近,千牛卫们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激荡在寺院的青石板上,李贞和周遭的百姓一样,乖顺地低着头。

来大慈恩寺礼佛,李治向来轻车从简,但即便这样,帝王出行的规矩还是不少。

乐声终于停了下来,侍官悠长的呼声昭示着这大唐最尊贵的人来了此处。

不少百姓偷偷抬眼,想一睹君王风采,李贞见了,不禁暗自发笑。

百姓们只知君王是真龙天子,却不知,真龙天子也会偷懒,也会耍赖,起得晚了不想去晨读便要拉着伴读一起受过领罚,也会因为自己的父亲无意间多夸奖了旁人一句而争风吃醋。

李贞如是想着,忍不住抬起了头,他看见了被人簇拥着的李治,正拉着一旁的武昭仪在说笑,女子满身珠翠,雍容华贵,小腹已有隆起。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李治身边出现的最多的女人,就成了这个武昭仪。

想来李治曾经是真的没拿他当外人,规制森严的后宫,他常有出入。

他知晓,那些女子都不喜他,只因他没少在年轻的君王面前进言,女色伤身误国,可唯有这武昭仪对他客气有加。

可李贞并不喜欢武昭仪,只因他深知,这样宽仁大度,善解人心的女人,懦弱的李治根本驾驭不了。

也或许是李治早早没了母亲,这个长他几岁又稳重宽和的女子让他发了疯般的着迷。

慈恩寺塔是玄奘法师主持修建的,君王自然要对这位高僧的功绩当众表上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一众高僧为君王宠妃腹中的孩儿进行了祈福,只因这是武昭仪即将为君王产下的第一个孩儿,自是备受关切。

终于捱到了君王拜了佛上完香,接下来,便要在玄奘法师的引领下,亲自携带经书登塔了。

因武昭仪已有身孕,不宜拾阶登高,并未同去。这个女子很是大度,她见寺中百姓仍被困在原地,便教千牛卫们允人通行出入。

李贞随着人群往寺外走去,他得快些找到李观,离开这里。眼看着就要出了这北院,人群中却有异动。

耳听女子一声尖呼,千牛卫们纷纷拔刀。

刺客仅有一人,以袖箭直击君王宠妃,却一击未中,已被蜂拥而至的千牛卫活捉住了。

李贞远远瞧了一眼,但见武昭仪被千牛卫们紧紧护住,抚着小腹,已吓得花容失色,他不禁加快了脚步,跟着躁乱的人群往寺外涌去。

眼看着离寺院的大门越来越近,千牛卫们纷纷追了上来,没有圣上的口令,他们不得枉杀无辜,只是在后面追赶呵斥着,一些胆小的百姓已被制住了,呆在原地不敢再乱动,被一一盘查着。

李贞心道,自己这点伪装,骗骗寻常人倒也罢了,落入了千牛卫手里,大抵是不能蒙混过关的。

他跟着一小波百姓往外挤着,只须出了这大门,防风便在那处等着。

寺院门口围满了人,忽听得有人在呼唤着‘兄长’,李贞循声望去,正是李观,他抢身过去,一把拽住了李观。

“看见斜对面茶水铺子前停着的那辆马车了么,你报上你的名讳,那人自会带你离开。”

“那兄长你怎么办?”

“我们分头走,听话,快去!”

李观听话,只好先走一步。

说话间,千牛卫们已然追了出来,看热闹的人虽还意犹未尽,却都只得做鸟兽散,李贞见李观已然上了马车,自己便随着人流往另一头跑去。

还没跑两步,却又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赶车的人望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

李贞脚下不禁迟疑了,可眼下情势危急,他硬着头皮跑到了马车前,掀开轿帘钻了进去。

李贞都没敢看轿厢里坐着的人的脸,顺手便扯下了人腰间的钱袋,“借点银子。”

“……”

但见李贞掀开轿帘,将钱袋中的银子撒了满街,顿时引来路人拾捡抢夺起来,躁动的阵仗不输方才武昭仪被行刺的时候。

眼看着千牛卫们被混乱的人群冲散了,而马车也已驶过了拐弯处,李贞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首望向那人,良久,尴尬一笑,道:“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让你见笑了。”

赦月被李贞盯着,也有几分难为情,他这样的行径也确实上不了台面,侧过脸问道:“你前次就猜到是我了?”

“有八成把握吧,我早该想到的,就李元婴那个怂样,你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想也不想就会把我卖了。”李贞说罢,自己倒是笑了。

赦月望着李贞的笑颜,似乎是他许久都未见过的轻快,尽管故意抹黑了的面颊和贴着的假须遮掩住了其本来的风采,但那双眼眸还是那样的摄人心魄。

李贞笑完了,又道:“你不该来长安的,这里于你很危险,你可知,方才那寺院里的人是谁?”

“是唐皇。”赦月不动声色地说着。

“他在位四年,大唐和漠北年年都有战事,你不想杀他吗?”李贞试探着问道。

赦月却道:“杀了他一人,还会有下一个唐皇…”他顿了顿,又道:“你也不会任由我杀了他,对吗?”

李贞不置可否,再次规劝道:“我在长安还有许多事要做,你若无事,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赦月却道:“我来长安也有事。”

李贞满脸的不信。

赦月则一脸严肃地道:“前次,长孙无忌想要我命,我得跟他算算这笔帐,还有…漠北将有喜事,早就听闻长安物资丰饶,得多采买些回去。”

李贞闻言,半响才‘哦’了一声,他没听错,赦月说的是,漠北将有喜事,可他却没勇气追问一句,是什么喜事?又是谁的喜事?他有些莫名烦躁,便生了就此离去的念头。

此时,车夫却传进话来,京兆府在搜人,城中戒严了,未时起,一应人等不得在外留驻。

李贞不禁暗叹,这个李治,为了个女人,至于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来吗?未时将至,此处离着怀远坊还有三刻的路程,眼看着是回不去了。

“不如,去我家躲一躲?”赦月问道。

“…你家?”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