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安州至洪州,也就一个日夜的路程。

李贞雇了个船工行船,实则,他自己是会行船的,长安也有水,可若不来个人,这船上就剩他和赦月两人,他很怕赦月又追着他问一些他根本无从回答的话,有了第三个人在,他二人倒是能像寻常人那样偶尔说上几句话。

赦月于李贞急着避嫌的心思心知肚明,可既已决心要等着李贞,便也就任由他去好了。他知晓李贞又是要去寻个故人,莫名有些不开心,他怀念那个在骆驼泉只与他朝夕相伴的李贞。

“你要去找的人是大唐的滕王?”赦月有些担忧。

“嗯,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说起别人的事,李贞倒还算有问必答。

“此人可靠吗?”

“他…不算个坏人,只是,他是洪州都督,有军权在手,若是捉了你绑去圣上面前,那可是大功一件,他就飞升了。”李贞望着赦月如是说着,想看看他怕不怕。

赦月迎上李贞的眼神,柔声说道:“那你捉了我去见你那位好兄弟,他会赦免你吗?”

李贞闻言,瞬间失神,赦月满含柔情的眼眸让他忘了他们如今的处境,他仓惶转过头去,不再开口。

船刚行至洪州,李贞远远便瞧见了传闻中的天下第一阁。

从这选址来看,自是没得说,接天衔水,大气浑然,纵然李元婴无才,可他身边又不会缺能人巧匠。

眼下阁楼还在修建地基,工事正在全面铺开,难怪需要大量的人手。

可李贞来这里不是来参观这天下第一阁是如何修成的,而是眼下他两手空空,正适合去向这位滕王殿下讨一笔旧债。

他停船上了岸,便往滕王府走去,行至府门口,却见门口贴着一张极其显眼的寻人告事,原来是滕王殿下正在求一位书法高人,为他不日便要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阁题字。

李贞随手便揭了下来,心道,正犯困呢就有人递来了枕头,正愁不知怎么叫开滕王府的大门呢。

李元婴听闻又有人揭了告示来叫门,颇有几分不厌烦了。

一连几日,每日都有一两人兴致勃勃地来他面前大展书法的,却没有一个能入了他的眼。他承认他的字写得很不好,可他不是没见过这世间极品。

他便吩咐了府里人,端了纸笔去门外,先去教那人随手写上两个字,由自己看完后再说见不见。

可也就一会儿的工夫,这位滕王殿下便提着衣襟小跑着到了大门口,门一开,看到面前一张脸,不禁大呼:“天神,真的是你!”

李贞却款款行礼,“殿下。”

李元婴斥退左右,亲自将李贞带进了王府,一直带到了后院的偏堂里,关好了门,这才作罢。

李贞不请自坐,见他冷汗涔涔而下,不停地以袖擦拭,不禁好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赖在你这里常住。”

李元婴白他一眼,“你可是朝廷的在逃要犯,我这是在被迫窝藏犯人,大唐律法你最清楚,我这罪可不轻。”

李贞却道:“眼下长孙太尉忙着在长安城里大显威风呢,没工夫理你,放心吧。”

李元婴心道,他和长孙无忌向来不对付,他前几次被贬,都是长孙无忌在圣上面前参他的本,他是有些怕那个老头的。

他再看看李贞,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及了那桩事,“江夏王的事...你也节哀。”

李贞回礼道:“谢殿下。”

李元婴摆摆手,却不由得看向了站在李贞身旁的人,长安城里南来北往,异族人见多不怪,可这一位的气度实在是不多见。

李贞注意到了他审视的目光,便道:“这是我的随从。”

李元婴‘哦’了一声,权当信了,还打趣道:“要不都说你李贞行呢,都混到这份上了,还有人誓死追随呢。”

李贞轻轻抿了口茶,不再说话。

李元婴便也就揭过这茬,有些事,不知道最好。他不是没听过传闻,李贞是被狼族人带出长安的,可江夏王也是死于狼族人之手,这倒是教人糊涂了。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先说好啊,我这儿正大兴土木呢,每日里花钱如流水,钱袋子紧的很,你可别狮子大开口。”

李贞却道:“不找你借银子。”

李元婴心道完蛋,怕的就是他不要银子,果然又听李贞开了口。

“想跟你借点人。”

李元婴一皱眉,“你不会是要借兵造反吧,就我这点兵,还没打到长安就被灭个干净了。”

李贞忍不住笑了,“待我回了长安,想借滕王殿下在长安埋下的暗桩一用,我如今没人使唤,很多事难办。”

李元婴闻言,尽量装得神色如常,道:“像我这样的草包,会在长安有暗桩?你可别消遣我了。”

李贞哪里会信,李元婴是高祖的老来子,视若珍宝般,英明一世的大唐开国帝王不会不给自己最疼惜的儿子留两手傍身的。

实则,历来藩王都会在京城埋下暗桩,一则是替主子打理留下来的家业,二来便是视察朝堂风向,毕竟,从古至今,藩王作乱的不少,朝堂之上的君王为防各地的藩王兴兵,会在他们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藩王们自然也得留着意,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不借?”

“不借…”李元婴一张口才觉失言,白了一眼李贞,又道:“你这不是有人了吗?”

“一个不够。”

“…那我也没有。”

“李元婴啊李元婴,昔日你求我的时候,我可没这么为难过你。”

李元婴不由得咬紧了牙关,“我那事小,不足挂齿,那我也是年少轻狂,没经得住引诱…”

“你还用得着引诱?”

李元婴没好气地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视女人如洪水猛兽。”

“……”

见李贞吃瘪,李元婴不由得硬气了些,又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再说了,你有证据吗?诬陷本王罪加一等,就算你和李治在一个壶里尿过,那也不好使。”

李贞窘着一张脸,听着滕王殿下口出粗鄙,暗骂这狗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了才道:“那小女尼还在我手里,如今还带着个小的,要不要由我送到圣上和长孙无忌面前去帮你验验真假?”

因辩机和尚和高阳公主之事,李唐宗亲和僧尼私通,是足以让政客大做文章的事。

李元婴见李贞说得斩钉截铁,一时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可他知晓,李贞若想整他,他不会有还手的时机,当下便没了方才的气势,软言道:“罢了罢了,那丁点小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了,你要的人,我借,话说清楚,我可不是怕了你,我是看在已故江夏王的面子上,你要真能拨乱反正,雪了家门之耻,顺便再将那长孙老儿给捅上一刀,那也算得我李元婴功德一件。”

李贞陪着笑,“那是自然。”

李元婴傻笑几声,又道:“话都给你允下了,该陪我乐呵乐呵了吧。”

李贞瞧着李元婴面上残留的几分少年气,不禁感慨,他变了,李治也变了,也就此人当真未曾变过。

“敢问滕王殿下想要怎么乐呵?”

李元婴却板起了脸,“别叫滕王殿下,按咱宗室的辈分叫。”

“……”

“你叫不叫?”

李贞只差将头埋进地缝里了,他咬着牙艰难地张开了嘴,“小叔。”

“诶…”李元婴咧着嘴长长地答应了一声,他一把揽住李贞的肩膀,笑道:“走,小叔带你吃酒去!”

李贞当真就被带到了一处烟花地。

老鸨见了贵客来,扭着腰亲自出来迎接,姑娘们看见了滕王殿下,更是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

李元婴忙着姐姐妹妹叫个不停,回首看了一眼,却见李贞身后的异族人也跟了进来,不禁生奇,“你这个随从也要来?”

李贞打了个哈哈,“这里人多眼杂,得有人顾着我点,我可是逃犯啊。”

李元婴心道也是,“哦,那行,但他的那份得自付银两啊,今儿我只请你。”

一直跟在李贞身后的赦月微微弯下腰,将双唇凑到了李贞耳畔,耳语般说道:“滕王殿下不必破费,他的这份,我也付了。”

李贞闻言,忙梗着脖子快步走了进去。

他也不是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他虽洁身自好,却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只不过各有所好罢了,好色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习,试想帝王不好女色,何出子嗣呢?

李元婴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但凡登场的女子,他无一不认得,个个叫得亲热。

李贞瞧着他左拥右抱,忙得不亦可乎,也不打扰他,只自己默默地喝着酒。他知晓,赦月就静静坐在他身旁,是以目不敢斜,身不敢侧。

李元婴喝得酣畅了,也与莺莺燕燕们打闹得够了,见李贞这边却冷冷清清,便推了两个女子到李贞身边,笑道:“砚之,放开点,这里不是长安,没那么多宗室的规矩,放开点啊!”

李贞却推脱了,“不必了,小叔尽兴就好。”

李元婴却不依,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非要跟李贞喝一杯,“那不行,你远道而来,我必须得尽地主之谊。”

李贞陪了一杯,道:“谢小叔盛情款待。”

李元婴嘿嘿一笑,拽来女子就要往李贞怀里塞,却被李贞推开了,无奈道:“小叔,我父亲尸骨未寒啊...”

李元婴懵了,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拍拍李贞的肩膀,笑嘻嘻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还以为传闻是真的呢?”

李贞奇道:“什么传闻?”

李元婴大着舌头道:“哦,传闻啊,就是他们啊...他们说...你不好女色,实则是因为…你喜欢男人…”

李贞一噎,口中的酒水差点喷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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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