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李道宗只带了几个亲兵侍卫来骆驼泉,薛山翁却领着薛族贵族们亲自前去迎接。

至少明面上,他们现在还是盟友呢,若是昨夜唐军粮草被毁,今日怕就是另一番相见的场景了。

李道宗被客气地请进了牙帐,昨夜一场有惊无险,倒教他也不敢再小瞧这些惯来低调的薛族人。

实则,他心里明镜似的,今日里是带不走李贞的。

寒暄几句,薛山翁便叫人去请江夏王的爱子,李道宗却添了一句,他还想见见昨夜那个带走他儿子的勇士。

李贞和赦月前后脚进了大帐,李道宗见李贞无恙,甚至还换了一身新衣,面上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苦楚,心道此子倒是心宽似海,以他的聪明,如何猜不到他接下来的处境。

赦月早就听过江夏王李道宗的名号,甫一见面,心道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只是免不了一身杀伐气焰。他行了礼,便照旧去了阿祖身侧站定。

薛山翁教人在李道宗落座之处又添了个座,李贞还未坐下,便关切问道:“父亲,无事吧?”

李道宗拉过了儿子的肩膀,伸手解开了他头上戴歪的幞头,又重新给他系着,边系边说着:“无事,就是教乌依古给跑了。”

李贞难为情地摸了摸头,他都十九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被父亲亲手穿戴...他看了一眼站在薛山翁身侧的赦月,那双眼睛果然停留在自己的头上,他不会以为自己还没断奶吧。

李道宗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哪里都好看,就是幞头歪了,忍不住出手矫正。

长安城里,有多少张嘴在他面前奉承过李贞,从样貌、到学识,再到品行,他面上风轻云淡的,可是天底下有哪个做父亲的不为儿子的出众而感到骄傲呢。

王偏将已经将李贞昨夜的言行一一说与他听了,虽然少不了添油加醋、溜须拍马的嫌疑,但粮草确是保住了,那样艰难险况下,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李道宗望着站在薛山翁身侧的青年,此子如何看着也不会比李贞年长到哪里去,但昨夜有数千将士追击,还是被这个狼崽子从眼皮子底下给跑了。

赦月微微抬起双眼,毫不示弱地对上江夏王打量他的眼神,直到他看见乖巧地坐在父亲身边的李贞那双盛满笑意的杏眼和那费力憋住笑的嘴角时,才觉得自己怕是看着很傻,一时不慎,就此泄气,不得已挪开了眼睛。

李道宗心道,这小子管薛山翁唤作阿祖,必受其袒护,若唐军的粮草真被这小子毁了去,于薛族当是大功一件,看来薛山翁是有意在为这个狼崽子铺路的。

同样,他的儿子若是能在漠北立下大功,他日在朝堂上的作为,一定远甚自己。

唐军的粮草还能撑够十天,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天了,得尽快拔营回铁山关,李道宗懒得虚与委蛇,“薛首领,要怎样才肯放我儿走,你直接开口吧。”

薛山翁笑道:“江夏王哪里的话,什么放不放的,小郡王也是第一次来漠北,待玩耍的够了,我定会派重兵护送着回去的,只是这场战事教我族损失惨重,今年的贡品怕是给不出了。”

李道宗父子都听明白了,薛族怕唐军反杀,要扣着人,教大唐投鼠忌器,至于何时放人,那得薛族整顿妥当了,而之前唐军援助薛族时曾提到过的贡品一事,薛族不管给不给得出,都不会再给了。

李贞大笑起来,“我都不知,我的命竟然这么值钱了,都能教大唐既撤军还免贡,首领大人,您觉得圣上会答应么?”

薛山翁也笑着回道:“听闻李唐宗室子弟众多,小郡王却是最受唐皇看重的,你的命怕是比你想的还要值钱。”

李贞嘴上也不服输,“圣心难猜啊,昨日还值钱,今日可能就不一样了。”

薛山翁但笑不语,只是望着一直未开口的李道宗,等着他的话,就算唐皇不答应,做父亲的也不会不顾及儿子。

李道宗虽未动声色,却已在心里给薛族记上了一笔。

离开长安前,圣上就交代过,此次来漠北,由他总揽大局,也就是说,不管最后和漠北谈成什么样,圣上都不会插手的。

可是,就如今的局面来看,这却未必是件好事,谁叫被扣住的人偏偏就是他江夏王的儿子呢。

李贞见大势已定,好在自己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无非就是少了些自由,而唐军此次前来,多少有点无功而返的意思,自己不能再教父亲心忧了。

“父亲,首领大人说得也对,我第一次来漠北,是该到处走走看看,否则不是白来了,您说呢?”

李道宗点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纵马半生,少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等会儿回去再挑几十个人,让他们来这儿跟着你,你用起来也方便。”

李贞摇摇头,只笑望着薛山翁,“父亲,我一个侍卫也不要,我相信,首领大人会保护好我的。”

“那是自然,”薛山翁笑得倒是很坦荡,又道:“我已在达达尔的大帐旁为小郡王新盖起了一座营帐,还会加派重兵日夜看守,江夏王大可放心。”

李贞心道,那不就是教他的外孙亲自监视自己么,不过...倒也不坏,想到心里住着个小姑娘的赦月,以后的日子不愁无趣。

李道宗离开骆驼泉时,是李贞亲自送走的,当然是在赦月的“陪伴”下。

李贞牵着父亲的马走过骆驼泉的泉眼时,回头望了一眼十丈之外的人,李道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贞儿,这个人毕竟是拔灼的弟弟,肆叶护的族人,你要当心。”

“嗯,我会的。”

“还有,此次教乌依古给逃了,他的兄长死于我的刀下,我怕他会来寻你的麻烦。”

毕竟,都说父债子偿。

李贞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倍加小心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你母亲那里,我会差人去看望的,你不必担心。”

李贞心道,只需母亲不担心他便好,侍卫可以不要,可是自己的起居还是得有人看管一下的,他不想教薛族人太近他的身,便想起了一个人。

“父亲,后军火头军里有个叫阿布的小子,倒是跟我投缘,你把他留下陪我吧。”

李道宗自然应下了,他接过李贞手里的缰绳,想抬手拍拍李贞的脸颊,就像小时候自己出征前那样,才发觉儿子已经是和自己同等的身量了,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便将手落在了那挺拔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这才翻身上马去了。

赦月在原地等了李贞一炷香的工夫,也不见人过来,那道墨绿色的身影只是在泉眼边上来回跺着步,莫不是目送亲人离去,在掉眼泪呢,赦月抱着几分好奇心走了过去,他挺想看看哭兮兮的李贞是什么样的。

李贞此时确实挺难受的,不过,不光是为了和父亲的分别,更是为了自己沐浴的事。他将一个泉眼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也没找到一处能教他毫无性命之忧地洗洗身子的地方。

泉眼的水很清澈,但也很深,他不会凫水,下去了怕是会上不来,此时的他,很是怀念江夏王府的大浴斛。

李贞看见赦月向自己走来,心道,这么大的个,自己那个大浴斛怕也装不下他。

传闻有的蛮族人,一生只沐浴三次,出生那次,成婚那次,还有死去的那次,漠北狼族人不会也是这样的?

“赦月,你多久没沐浴了?”

赦月迎面而来,听到这句话,心头一紧,迈出去的一只脚忙就收回了,不敢再往前走,难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竟然让李贞质疑自己从不沐浴。

李贞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这句话确实不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一问,你不臭的。”甚至还有点清甜的香味,他拉开赦月领口时闻到的。

赦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沐浴?”

“......嗯。”

李贞瞧着赦月面上神情,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哪里有水?”

那样满怀期待的眼神,赦月本要否认的假话便说不出口了,心道,就看在他孤身一人初来乍到的份上,帮他一回吧,他伸手从怀兜里摸出一块小木牌,递给了李贞。

李贞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木牌上写着小小的狼族文字,他不认识,“这是什么?”

“这是浴牌,浴帐的通行牌,拿上它可以进去沐浴半个时辰。”

李贞“咦”了一声,他盯着赦月一张脸,似笑非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我爹给吓到了,不敢再苛待我了?”

赦月想起方才牙帐里的事,再看看面前这张欠揍的脸,怎么就这么后悔把浴牌给他了呢,可是男子汉也不至于这般小气,瞪了一眼,转身便走了。

李贞嘻嘻笑道:“诶,你不管我了么,那我可跟着我爹回去了?”

赦月头也不回,只狠狠丢下两个字,“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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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