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竹顺他抬头的方向望过去,碧蓝的天空上除了浮云朵朵,偶有几只雁鸟飞过外,哪有什么其它。
但他诧异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少年怎会知道“结界”这种东西?
容竹打量似地盯着对方看了看,试探问:“你……不是凡人啊?”
少年没有理他,他盘膝而坐,一掌朝下一掌对上,缓缓抬至胸口,双目闭阖,唇瓣微动,似在念什么术语咒言。容竹不敢插嘴,乖乖坐到旁边,小半炷香后少年睁开眼,见树下那个呆坐的人影还没离开,凛眉道:“你为何还不走?”
容竹弓着一条腿,胳膊虚搭在膝盖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我怕你念着念着晕过去啊!好歹费劲救回来的,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喂,话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叫个什么名字?”
少年维持着盘膝的姿势,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白玉休。”
眼看太阳就快西沉,阿迷还在等自己回去做饭。容竹起身拍了拍裤管,招呼道:“那么走吧小白,我带你吃饭去。”
白玉休横他一眼:“我不叫小白。”
容竹托腮看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不叫‘小白’叫什么,不然喊你阿玉?还是阿休?看,没说两句呢脸就红了,可见你也不喜欢这称呼。走吧走吧,这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做个伴呗。”
白玉休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再度将四周打量了一圈,眸光扫过眼前的少年,冷脸道:“我不与你作伴。”
容竹歪头瞅着他笑:“好玩了,这里除了山猫兔子就是老虎野狼,小兄弟你口味独特啊,难道不要我作伴却要跟它们?还是说你想出山?可你刚才自己都说了,这里布了结界,你出得去吗?”
白玉休不再看他,低头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道:“父亲自会来相救。”
这人脾气好像不太好,容竹感觉出来了。看他衣衫配饰清贵有余,又识得术法结界,指不定是外面哪座仙山洞府修行的公子,一时贪玩瞒着家人跑出来,如今迷了路回不去,心中不免害怕,说话才这么冷言冷语。
该体谅,该体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容竹见他无事,又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挥了挥手,告辞道:“既然你要等家人来救,那我就不陪喽,告辞。”说着拍拍屁股上的草,顺着小道上山去了。
上山的路歪七拐八,容竹穿梭在林叶间,耳边蝉鸣声还是那么嘹亮又聒噪。他走了一阵,渐渐有些迈不动步子,脑海里莫名闪过刚才那张少年的脸。
他伤得不轻,否则不会才说几句话就吐血。刚才自己走的时候特别留意了,那脸色,那气血,差成什么样了,还逞强不要人帮忙,也不肯上山吃口饭补一补体力,万一调息不到位,又吐出几口老血来,岂不就死翘翘了?
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容竹收步掉头,转身朝山下跑去。
穿过茂密的绿野丛林,容竹一路绕回岸边,然而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中纳闷莫非是小白的家人来了?可又觉得哪能这么快。正疑惑间,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将他吸引,沿着河岸循声找去,不远处的礁石旁,十几只秃鹫正低鸣盘旋,围拢着地上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可不就是小白!
“好啊好啊,都给爷爷我看过来!今日你们谁敢下嘴啄一口肉,我就拔了它的乌鸡毛,连皮带骨炖汤喝!”
一声暴喝成功吓跑了盘旋的鸟群,容竹飞奔过去将晕倒在地的白玉休架起,踉踉跄跄往山上跑。这里河边常有野兽鹫鸟出来觅食,碰到了准没好事,还是把人带回去安全。
山腰口,大王洞外,饿扁了肚子的阿迷耷拉着脑袋守在灶台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柴火。忽然听见一串窸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咦——小竹子怎么扛了个人回来?
阿迷四肢匐地蹿过去,一下爬上容竹的肩,指道:“这谁?”
容竹扛人扛得满头大汗,翻着白眼气喘道:“你奶奶的有没有眼力见!我都累成什么样了,还往身上吊,滚下去!”
阿迷听话地滚下去,倒是不忘追问:“到底谁呀?谁呀谁呀?”
山洞外搭着一方小院子,院里有张干草铺成的凉榻,平时供他们一人一猴乘凉用。容竹将人扶过去躺好,甩落一头的汗珠子,道:“河边捡的,你去看看米缸里还有没有吃的,拿点过来。”
阿迷顶着猴脑张牙舞爪:“吃的?哪还有吃的!有的话我早吃了,还用等你回来做饭啊!”
指望一只猴子去弄饭菜来的确是天真了,容竹无语片刻,重新去看榻上的人,发现对方依旧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也不知是饿晕的还是怎么。容竹没办法了,思量片晌,老技重施,一手握拳,毫不客气地捶向白玉休的胸膛,就听“咚咚咚”的三下,捶得对方胸口嗡嗡震鸣。
阿迷看呆了,捂嘴道:“你要捶死他?”
“说什么呢,”容竹继续下拳:“看清楚我是在救人。”
阿迷不信:“你确定?”
容竹一边捶一边答话:“当然确定。以我多年的求生经验,他一定是淤血阻塞住心肺,憋得晕过去了。等再来几拳,把这些淤血捶烂,人才能醒过来。”
阿迷更不信了:“骗人的吧?没听说过这样的招啊……”
容竹维持住医者的尊严,一锤定音道:“你一只土猴子,没见过世面懂什么?去烧水来。”
驱走碍事的野猴,容竹脱掉鞋袜,一骨碌爬上榻,在白玉休背后盘膝坐好,照着人家的后背又是“咚咚咚”的几拳。阿迷看得心惊肉跳,已经开始担心这少年还活不活得到自己把水烧开。
如此一人一猴忙和了半天,可少年还是没醒。容竹坚持不住了,先将人放倒回原位,端着阿迷递来的热水准备往白玉休身上泼,被阿迷一把拦住,吼道:“你干什么?!”
“试试别的法子,”容竹一脸正义凌然:“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弄醒,掉层皮就掉层皮吧,没事的!”
阿迷简直惶恐:“原来你还是想杀他?!”
容竹一巴掌呼它猴头上:“死猪不怕开水烫没听过吗?你去把他衣服扒了,这样烫起来更见效。”
阿迷连连退步:“造孽啊造孽……要扒你去扒,我可不去!人家那是逢年过节才杀猪宰羊,拿滚水泡着褪毛去皮——你你你,你这干的还是人事儿吗?!”
容竹严词批判:“糊涂!迂腐!都什么时候了还拘泥那些。你要不肯听我的,除非你有好主意?”
双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突然,二人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容竹闻声回头,一双冰冰凉凉的眼睛正向他这边望过来。
“你醒了!”容竹狂喜。
白玉休捂着心口想起身,无奈周身乏力,试了两下后又跌回榻上,眼风向这边扫来,声音不高不低,道:“你救的我。”
废话嘛这还用说?
容竹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在白玉休面前使劲一晃:“而且是两次哦,一天两次!都跟你说了不要逞强,早点上山来多好。伤怎么样了,内息还稳吗?”
白玉休没说话,一脸缄默地盯着他。
容竹不以为意,问:“饿吗?饿不饿,渴不渴?这里有刚烧的水,喝吗?晚上我和阿迷煮鱼汤,你喜欢鱼汤吗,还是干烤鱼肉?做鱼我很拿手的,不信你问……”
“安静。”白玉休打断他。
阿迷在旁捂着肚子直偷笑。
山里已入夜,夜空静谧无垠,只余星辰点点。白玉休四肢平躺,双眼无神地望着天幕。他流落到此已过去一天一夜,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他法力被封,铃山之外又锁了一层难以破开的结界,父亲不一定找得来,若想逃出生天,只能等到体内的禁锢解开。
容竹被点了那一句,还真安静的坐到一旁一动不动。阿迷悄悄凑过来,觑着榻上的人道:“就说你是个话痨吧,连新来的都烦你。”
容竹横他一眼:“这里但凡能多个会说话的伴,我这辈子都不会搭理你。”
阿迷也道:“这里但凡能来个让我喜欢的母猴子,我也不稀得跟你玩儿。”
容竹嘴角一抽,一把推开它:“滚吧你!”
阿迷抱住他胳膊不撒手,瞧了眼木榻上的人,问:“他叫什么?”
“白玉休。”容竹抖抖胳膊甩开野猴子:“你也可以叫他小白,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木榻上的白玉休听着一人一猴你来我往,忍得艰难,神经微微震荡,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有水么?”
容竹一听,赶紧应声:“有有有,阿迷去端水!”说着又爬上榻,扶白玉休坐起身,接过阿迷递来的碗送到白玉休手边:“还有点烫,喝慢点。”
白玉休接过水碗,有意无意与身后之人隔开些距离,眼眸低垂,道了声谢。
哟,原来他还会说感谢的话呢?
容竹在心里偷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