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雨一心只顾号丧，霍无疆听得耳朵发疼，拽了把绳子，直拽得雨神一个踉跄四肢匐地，被对面队伍里一个女仙瞧见，立刻甩手指过来：“放肆！”
霍无疆一边掏耳朵一边嘀咕：“放四？我还放五放六呢。”
那头小仙童告完了状，只见仙轿外的纱幔轿帘动了一动，一个身形高挑、穿着金缎云衫的女子不疾不徐，迈步走了出来。
那女子仙姿玉色，风华不凡，胸前服饰上以金丝银线绣了一支琵琶花样。女子眉目微微上挑，一双杏眼含波蕴律，神色冷淡，但模样却是一等一的绝艳，与她那中人之姿的表弟看着真不像是一家人。
令雨蹦跶着爬起来，几乎是哭丧一般哀嚎出声：“表——表姐！”
据说华灵女君精通乐理，尤擅抚琵琶，其法器“京华”便是一柄龙梨木制的琵琶琴，也是家族代代相传的至宝，甚至北境境纹就是一把金丝琵琶。坊间对四境仙门历来尊崇有加，擅弄风墨的人界书生才子更是根据四境独特境纹，作了一首类比打油的小诗，正是：
蓝衣灵鲲隐可现，
白衣青竹袖中掩。
黑衣佛火燃金莲，
金衣女君琵琶仙。
霍无疆脑中一番倒腾，一旁的令雨则是求救喝骂交叠个不休，一会儿让他表姐速速救人，一会儿又恨声嚷嚷几句。他本是个文官，比不得天界武将来得灵力高强，自然拿霍无疆没办法，反正打也打不赢。霍无疆嫌他吵个没完，耳边聒噪，便响指一打，再度封上了这张嘴巴。
对面华灵已出仙轿，芳步轻抬，带得纱衣拂动如蝶翩跹。她表情虽高冷，声音却如天水淙灵，道：“阁下手上所缚何人，心里可清楚？”
霍无疆牵着令雨的绳子半点没松劲，道：“清楚清楚。此乃神族仙官雨神，也是女君您可爱的表弟。”
话音甫落地，不知为何，一道震惊的神色从华灵面颊上闪过，令她稍有愣神，几个数后方恢复如初，不着痕迹地将霍无疆打量了一圈，像是要将他眉眼口鼻都看个通透。须臾，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无疆道：“不才，霍无疆。”
“霍，无，疆。”华灵细品咀嚼，将这名字无声念了两遍，眼风扫向被禁了声不得脱困的令雨，道：“既知冒犯天界仙官，还不速速松绑。”
霍无疆可不干：“松不得松不得，雨神还欠着一屁股债没还呢！”
华灵柳眉一挑：“何意？”
霍无疆捏了朵飞云往上一坐，将捆仙绳缠在手里打结玩：“不知境主是用什么身份在向敝人提问，是北境境主，还是雨神表姐？”
华灵神色平平，道：“有何不同？”
霍无疆道：“当然不同，大有不同。如果此刻尊驾是北境境主，那抱歉，这里是异界疆域，事情也是异界与雨神的事情，不敢劳动境主过问。但如果阁下身份是雨神的表亲……”嘴角一勾：“那就等雨神与我算完了账，您把他领回去，再关上门亲口问问吧。”
令雨这会儿无法言语，只能靠鼻腔里不断发出的“唔唔嗯嗯”以及乱扭乱动来吸引华灵的注意。华灵眸中隐含警告，不动声色地扫去一眼，令雨收到警告，当即面色一灰，不敢再乱动造次。
华灵神情清冷，身上萦绕的也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这让霍无疆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白玉休那张冰山脸，顿觉此二人——啊不，此二仙，此二仙当真是天造地设，男才女貌。
啧，真般配。
华灵收回投向令雨的目光，转而看向霍无疆，道：“你既说雨神欠了债，欠债当偿，如何偿？如此被你缚着，即便有心恐也无力吧。”
霍无疆不以为然，道：“束缚自当会解开，我与雨神的感情也没这么亲昵。境主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也行，那就留下作个见证，雨神即刻将为死生海域降下三个时辰的大雨，且今后连续五日，每日都要来按量降雨。别问为什么，雨神心里最清楚。”说罢，扭头笑眯眯看向令雨：“你清楚吧？”
令雨怒目圆瞪，正打算继续“唔唔”以示抗议，突然嘴皮一松，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赶忙连吼带骂道：“我清楚你个混蛋王八蛋！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混账东西，也敢来威胁我？”
华灵收回施法的手，霍无疆侧目，不计较她出手解了令雨的禁言，反而笑道：“雨神这番精彩的骂词莫非是境主家教有方，一字一句亲口教的？”
华灵脸上一沉，朝还要继续咒骂的令雨道：“你也够了。”
令雨哪里肯服，站在云头冲对岸嚷道：“表姐！这么磨磨蹭蹭还不来救我是在等什么啊！这小子胆敢绑/架仙官，你都亲自来了，他居然还敢挑衅，就这么看着他吗？表姐你可是北境境主，怕他一个修道的凡人做甚！”
先前令雨为保一命，还主动提出要即刻降雨，这会儿见救兵赶到，说过的话全成了放过的屁，一个字都不认了。
霍无疆冷脸一笑，也冲那头扬声道：“境主都听见了，令弟仗着有您撑腰，准备赖账了。死生海隶属异界，但这里阴晴**都靠天界、靠令雨清君按规矩办事。雨神半年不曾给此界下过一滴雨水，以致数百海妖无辜丧命。今天我好言劝请他出手，降下解旱的甘霖，他却推三阻四言辞闪烁，既不肯降雨，也不肯告知背后原因。在下粗人一个，不懂迂回之法，只能把人请来现场看个清楚。境主既然也在，那就请跟着一起看看吧，看看你脚底下的海岸，那些已经风干了的鱼妖尸首，他们死得冤不冤。”
华灵秀眉微蹙，大约是没料到有这层内情。她以警告之色疾扫了不肯安生的令雨一眼，转首去看茫茫海岸边那些被太阳烤得只剩一张焦皮的鱼妖，片晌，道：“雨神职责在身，降雨之事，他比任何人都有分寸。今日你既提出异议，天界自当给异界一个交代。雨神乃九重天仙官，无故已遭你一通折辱，本君念尔初犯，可以既往不咎，你也速将人放开离去。若此地当真急需雨水解旱，相信不日就会有甘霖降下，让它们等着便是。”
什么，让它们等着？
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对姐弟，搪塞之词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前对过了词本。
霍无疆不怒反笑，指着海边几十条鱼尸道：“等？妖的命也是命，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一群即将旱死的神仙，境主还能说得出‘等’这个字么？”
华灵面色不明，目光游走，再度移到霍无疆脸上。
须臾，道：“那么你待如何？”
霍无疆道：“不谈什么我待如何，这也不是买卖还价。境主，话我且放这儿，今日这场雨你们必须下，且一滴都不许少。”
“我呸！”令雨忍不住大喝：“你算哪棵葱，这么大脸吗？！”
华灵抬手示意两个跃跃欲试想冲上去救人的女侍退下，他们双方一个在岸边，一个在云头，互相隔着大段的距离。华灵始终保持着最大的谨慎与克制，全因眼前人来路不明，拿下他不是难事，但令雨闯的祸已经走漏风声，绝不可草草处置。
至于这个人……
一个修道的凡人，如此为异界出言出力，也不知那群妖怪给他下了什么**汤。
华灵垂目沉思，令雨还在喋喋不休骂个没完，突然感觉身体一轻，低头一看，自己正两脚离地被人拎在手里——令雨猛地回头，霍无疆一挥手臂，于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将人抛到了沙滩上。
“噗通”一声闷响，雨神整张脸被砸进沙堆里，七窍被细沙塞了个满满当当。
令雨：“你个……王……八……蛋……！”
霍无疆踩上云头，俯首看向岸边乌泱泱的人影，道：“看架势我是惹不起诸位了。也罢，求人不如求己。既然雨神铁了心不给水妖活路，境主也打算将自家人包庇到底，那敝人只有自救了。”
华灵秀眉一凛，警声道：“你想做什么？”
霍无疆不再答腔，将那只法器青铜碗抛过去。四周风声凛冽，原本尚算平静的死生海面突然腾起滚滚浪涛，黑色的海水不断拍打上岸，掀起数丈高的浪花。
华灵紧紧盯着云头上那个尚未动作的人，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突然，目之所及的天尽头一排黑云滚滚压来，不断向近处吞噬。华灵尚未看清，就觉眼角余光外一道人影倏地划过，犹如光矢般一飞冲天，转眼便不知所踪。
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