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百蝶镇 十八

苍琅山,山神庙。

那年的雪,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凶猛,苍琅山裹满白雪,皑皑无边。

白松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窝,紧了紧身上的狼皮袄,哈出一口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霜。

今天运气不好,只在山上陷阱中逮到两只野兔。

换来的铜板,也就只够买半袋糙米。

老百姓日子过的实在苦。

他往山下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了山神庙破败的大门。

此处山神庙早已荒废多年,却是白松初到此时,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上山打猎,偶尔还是会到此处歇一歇。

“这鬼天气,还叫不叫人活了。”白松嘟囔着,搓了搓手,想要伸手推开遥遥欲坠的庙门,却敏锐的听到什么声音。

是......婴儿啼哭?

白松瞬间僵在原地。

这山中阴冷,整日风雪,怎么可能会有婴儿。

除非,除非这婴儿就在庙里。

白松狩猎数年,警惕性极高。

这会弓着身子,摸向腰间的猎刀,动作缓而戏,慢慢的推开庙门。

只见循声望去,那座落满灰尘的神像前,供桌上,一个灰青色的襁褓正在扭动,如同蝶茧一般。

又湿哒哒的,看着像是雪水刚化开。

那婴儿哭声很弱,像是抽泣。

下一秒,又像是快死掉一样。

白松稳住身形,三步并作两步走,掀开那湿哒哒的襁褓,看见了里头的女婴。

脸色发紫,哭声细如蚊呐,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白松紧忙解开自己身上的袄子,将她紧紧裹住,无措的晃着,嘴里却止不住的骂。

究竟是哪个混账,将这小孩就这样扔下。

白松慌了一阵,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他抱着孩子,环视一周,却没能发现任何外人来过的踪迹,倒像是凭空出现在这。

不会是,妖吧?

白松又很快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扔掉。

怎么会是妖,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现如今都快死啦!

又怎么可能是妖?

思及此,白松自觉不可久待。

山上阴冷,再呆下去,不知这女娃还能不能撑的住。

若是死在了回去的路上,那他也无能为力,若是命大,留有一口气,那他白松,哪怕是死了,也得将这女娃娃养大。

回村路上,风雪依旧。

呼号着刮过,下山的路昏暗,白松将孩子挡的严严实实,心中思绪万千。

世人皆恨鳏寡孤独,于是拼命追求圆满,剩下心甘情愿独身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无能为力,郁郁而终。

可白松却在十年前,就成了独自一人。

他的妻子难产那日,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产婆子忙里忙外,直到雪下的越来越大,压塌了院子里的树枝,产婆子才抱着个死胎,扑通一下跪在白松面前。

他恨吗?

或许是恨的。

恨天道不公,恨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他又想,还是得活着。

万一呢?人这一辈子,会不会慢慢,就好了呢?

那时,院子里寂静,被风雪笼罩,就和现在一样。

太冷了。

白松垂下头,看着那小小一团,呼吸渐弱,加快了脚步。

活下去,活下去。

霎时间,白松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句话。

他几乎是喘着粗气,回了村。

“孟婶!”

白松在房外头捶门。

孟家那婆子,是村里的接生婆,这种情况,一定知道怎么办。

孟婶出来的着急,披了件外袄,瞅着白松怀里抱着的小娃娃,一时间惊讶的瞪大了眼:“你这是......”

“山神庙里捡到,不知道谁家大人心这么狠,孩子一扔,就跑了,幸亏我下山路上去看了眼,不然,早该冻死了。”

白松急忙忙,看孟老婆子将孩子接过去,跟着进了屋道:“孟婶,你快看一看,还有没有救。”

“还有气就好说,”孟婆子又说:“只是,这么冷的天,不好说会不会落下病根。”

白松咬了咬牙:“婶儿,救救她,我给你铜板,要多少我都给。”

孟老婆子看着为难,长久才叹了口气:“可这,不是我救不救,你一个大老爷们,就算救活了,你该怎么养?”

白松一下就急了:“我养,我有狼奶,山羊奶,人只要活着,就总有办法,总能养活她,婶子,求你了。”

眼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要跪下来求她,孟老婆子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算了,去把跟隔壁老李媳妇叫过来,李蛋刚断奶,趁着现在还有母乳,不用难为你冬天上山猎狼。这鬼天气,哪有狼?”

白松感恩戴德的点了点头,正要出门,就听见孟婶又叫他。

她怀里抱着那女娃,问:“名字想好了吗?既然要养,总得有个名。”

手搭在门上,白松推开了门,见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就叫白雪吧。”

孟婶看着消失的人影,低低叹了口气,怀中抱着孩子,摇啊摇:“白雪啊白雪,你爹替你寻命去啦!”

——

春去秋来,转眼十六载。

白松再睁眼时,便是白雪出嫁。

十七岁的白雪,生的倒是极美,肤白胜雪。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不知怎得,百蝶镇,柳家那厮,不知从哪听说白雪相貌出众,情窦初开,竟寻了由头,上门提亲。

周遭人皆是夸白雪好福气,找了好夫婿。

那柳元贺,仪表堂堂,家世殷厚,是个好去处。

白松却不情不愿,问白雪:“你可愿认了这门亲事。”

认了,那十里红妆,全是嫁妆。

爹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白雪依偎在白松身旁,声音缓缓道:“女儿总要嫁人的,况且,柳府那小子是个有学识的,来日若当了官,女儿也不会受了委屈。”

白松知道,他们这等小门小户,官家人能看上,是他们的荣幸。

但是,但是。

“但是,爹养大女儿不容易,也叫女儿好好孝敬爹。”

白雪眼眶的泪啪嗒落下,但是很快,又扬起脸,冲着那抬嫁妆来的众人道:“告诉柳元贺,若是婚后他敢负我,我必让他不得安宁。”

那喜婆听见这话,一拍大腿,哎呦道:“小姐,话不能这样说,不是好兆头。”

白雪却不管,道:“是不是好兆头,不是你家娶亲,怕什么?回去回话就是。”

那喜婆转念一想,事情成了,她拿钱办事就好,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是成了真,也跟自己无关,多说错多,莫要惹了财神爷不快。

转而笑道:“是,是。”

等人走干净了,白雪才站起身来,对着白松扑通跪下,磕了两个响头:“爹,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望爹,万自珍重。”

恍惚间,白松耳中又闪过这句话,红衣加身,那背影频频回头,却看不清那张俊俏白净的小脸,看不见冻得发紫的那张小脸。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来了,又走了,那顶红轿子带走了白松那年用破狼袄救回来的女儿。

他看着柳元贺含情脉脉,看着那顶红轿子摇摇晃晃,拐过山脚,不见了,才后知后觉的想拦下轿子,说:爹养你一辈子。

不嫁人也行。

可是最终,白松什么也没做。

他落寞的回了自家那破木屋,门上还张贴着喜字,刺眼的可怕。

白松望着寂寥的庭院,看着那又落了雪的枝头,忽地蹲在地上,急促地发出呜咽。

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低促,嘶哑。

哭过了,他扬起来脸,伸手,却茫然发现那泪,用袖无论如何都擦不净。

只怪,泪如雨下。

白雪啊,雪落时来,雪来时走。

走啊走啊,白雪走到的地方,才来了冬。

下章周日中午十二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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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第一白月光
连载中上蹿下跳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