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月黑风高。
旁的镇子,哪怕是入了夜,店铺多数都打烊,也还是会有几盏灯笼亮着。
可此处不一样,入了夜基本上看不到一点光亮,只有月光如水,银泄如波,镇上空旷,不见人影,像是从没人到过这里一样。
天山宗众弟子早已沉沉睡去,谢兰玉独自一间房,却还能隐约听到隔壁房中传来的呼噜声,响彻在寂静的夜中。
他睡眠质量不好,失眠时一般都会静心打坐,此时也不例外。
忽地,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几乎是片刻,他分辨出那是有人出行,风灌进衣服的声音。
有人离开了这家客栈。
这家客栈中所住大部分都是天山宗弟子,有一二商客行经此处歇脚,谢兰玉也早就观察过,都是些没有修为的凡人。
夜晚阴风呼号,风声由西传来,离开那人逆风而行,正往西去。
西面是山,这大半夜的,往山上跑做什么。
可谢兰玉又想起白日那个古怪的白衣仙人,那双逗鸟的手恍惚在他脑间滑过,很快消失。
于是他利落起身,拿起剑,躲在窗边,正看见那一道心心念念的纤白身影正往镇口走去。
那背影行至此镇主街,雪白的衣在夜中格外显眼。
只是他身旁并无无人,却还要带着他那覆面纱,遮的严严实实。
这过度防备的模样,怕不是早有预料?
谢兰玉疑心更重,见那月光直直洒下,落在他无尘的身姿上,阴影只笼罩在他身侧。
他和那雀儿已经快要走到镇口了。
可谢兰玉眼神不太好,大部分时候靠听声辨物,并没有发现谢尘缘的脚步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
谢兰玉眉心微拧,见对方越走越远,暗自下定决心,轻声离开窗边,出了门。
跟人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在这条丝毫没有遮挡物的街上,跟踪一个修为和警惕心都远远高过自己的人。
隔着遥遥一条主街,他便能闻到白面鸟身上的气味。
初见时便觉得奇怪,这气味,闻起来倒不像家畜禽类,倒像是......鬼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气息,揉碎进风中,却带着一种柔和的压迫,若有若无,但不容忽视。
是那人身上的“无香”。
谢兰玉看着一人一鸟出了镇,停在那石碑前,目不转睛盯着那人看,对方的覆面纱因撩起的动作划出一道弧光,谢兰玉的心倏然跳很快。
他微微侧身,试图看清那人眉眼。
奈何月光黑沉,等他稍稍闭眼休息片刻,再睁眼时,那道白衣便消失不见。
谢兰玉一惊,但还是隐于暗处片刻,直到终于确定对方消失不见,才赶到镇口,看着那昏黑无边的西山。
怎么莫名消失了?
去哪了?
他刚刚好像听到,那位仙尊说这是什么死物。山,还是石碑?死物?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他和那个收尸少女一样可疑。
但是想起他白日里对齐长风说的那话,管他那么多做什么,转身便打算离开。
但是......
他又想起那道若有若无的气味,脚步再次顿住。
白蝶是不重要,不代表那怪人不重要。
他需得引蛇出洞。
——
此时的西山上,白蝶看着突然闯进自己视线的谢兰玉,表情憎恨。
二人对峙。
谢尘缘见状,拦下蠢蠢欲动的小白,依旧躲在树后,低声道:“莫要轻举妄动,先看一看,说不定还有什么信息。”
话罢了,他看着眼前那画面,喉咙一时发紧。
兰玉啊兰玉,叫你跟着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听白蝶声音狠厉道:“白日里,便是你进了柳府,要帮那柳元贺杀了我,是么?”
谢兰玉作出防御姿态:“并非杀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找你问清楚。”
听见谢兰玉这话,白蝶冷笑一声:“实在可笑,就凭你,还有你那群蠢笨如猪的狗腿子,还想抓住我?笑话!”
说罢,她便不愿再说,小刀脱手,像是蝴蝶一般流利丝滑在空中飞过,直奔谢兰玉。
谢兰玉拔剑相向,缠斗两招,又极快脱身,刀光剑影中,那小刀唰的一声,反刺向白蝶,一缕剑气已抵在咽喉。
山林间落叶在二人身间悬停,时间似是静止,直到谢兰玉向后退了一步,收回自己的剑。
他靴底踩在山路上,发出细微的窸窣,面色无波:“白蝶,我不想害你,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此害人?”
剔骨刀被白蝶紧紧抓在手中,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手心抓住刀刃,不停的往下流血。
听到谢兰玉问出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身后蝶翼忽闪,又慢慢变大些。
她眉梢轻佻,露出几分讥诮,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表情却阴森可怖,不由得叫人脊背生寒:“我害人?我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收尸人,又哪里来的功夫害人?”
“那柳元贺信口雌黄,空口污蔑。他说句好,你们就要跟上拍巴掌。他说一,你们就要跟在屁股后头说柳镇长柳大人简直学富五车。你难道不觉得,可笑的该是你们这些被蒙到鼓里的蠢货吗?!”
少女手死死握住那柄刀,几乎快要看见她手臂上爆出的青筋。
谢尘缘在角落观察,见状,睫毛微不可察的一颤,心道不妙。
下一瞬,他看到少女身后蝶翼尽碎,化作万千蝶光,铺天盖地朝谢兰玉涌上。
莹绿的蝴蝶身上沾满血沫,在阴森漆黑的山林中如泄出的洪水一般。
谢兰玉目光一拧,眼锋如刀,抬手间发丝闻风而动,脚跟一旋,身形如絮倒飞三丈,落地后七星步位,衣摆绽开如莲,群蝶扑了个空。
等调转方向,再追向谢兰玉时,却见他早已挟持白蝶,长剑横在她颈间:“好好说话你不听,偏偏要以一种这样的姿态。那群蝶,是长生蝶,对么?”
白蝶恍惚,脊背一僵,神色慌张:“你怎么知道。”
谢兰玉淡笑:“就你那点小伎俩,能骗过谁。”
谢尘缘轻叹了口气。
骗过谁?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西山老妖,可是人家老巢,他一个金丹后期不提,两次对方皆甘拜下风,任人宰割,他还发现不了奇怪吗?
果不其然,下一瞬,身后忽地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一拳一拳锤着什么,又像是用指甲刮擦什么,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蝶表情依旧是那样惶恐不安,但是眼睛中却带了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谢兰玉:“你愿意说些什么?”
白蝶:“柳元贺是怎么编排我的?”
谢兰玉冷笑一声,又将锋利的剑锋往前送两分,逼着白蝶仰头:“现在是我在问你。”
二人就这么僵持许久。
小白附在谢尘缘耳边:“仙尊,这俩人怎么愣着了。”
谢尘缘轻轻叹气,低头看着那长鞭,问:“小白,你觉得这骨鞭,是否能以假乱真?”
小白诚恳真挚的点点头:“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和不画那条骨鞭,但是在书上看到过,和仙尊现在手上拿着的这条,简直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了。”
谢尘缘却道:“若是近身呢?会被识破么?”
小白皱眉:“近身?”
谢尘缘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骨鞭上的白蝶有些眼熟?”
小白抓耳挠腮,死活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但是他是不会就这么承认,还要嘴硬:“或许见过吧。”
谢尘缘闻言,分给他一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可护不住你。这白蝶现如今是凝魄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了。”
小白惊的睁大眼,滴溜滴溜转:“我千年修为也不过神游化形,她区区百年小妖,竟有如此修为。”
谢尘缘:“能这么快提升修为的,于普通妖怪而言可不容易,所以我倾向于有人在帮她。或许用了什么法器也不一定。”
小白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仍旧兴致勃勃的问:“是谁是谁?究竟是谁啊仙尊?”
谢尘缘垂下眼,收敛了神色:“你没见过和不画,对吗?”
小白想了想,道:“没见过。”
谢尘缘:“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小白道:“不能是女子吧,她们向来元神阴弱......”
谢尘缘望着依旧僵持不下的二人,眼眸平静,像是一滩深水,可谁也不知底下暗流涌动。
他道:“你错了小白。女子能为掌门,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宗门发展,红袖可断山河,亦能孤身裂长夜,万丈雷劫为其开道。”
“自然,也能伪装成三分闲趣七分怨怒,在这荒唐的人世间寻找自己的一份因果。”
谢尘缘握紧手中骨鞭:“好了,去一旁乖乖待着,她们既然不动,那便由我来打破僵局。”
小白喉间哽住,还未发声,就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击向后方。
“嗬——”
嘶哑的声音倏然响起,白蝶和谢兰玉几乎是同时转过身。
小白被撞得眼冒金星,爬起身,目光同时凝在那两道交错的红白衣身上。
那具巨大的红棺木不知何时已被顶开,破棺而出的红衣少女做展翅猛扑状,表情狰狞,在即将碰到谢兰玉前一秒,被忽然出现的谢尘缘用骨鞭紧紧束缚住,止不住的发出嗬嗬声。
白蝶这会才是真的慌了神,丝毫不顾自己脖颈被擦出的血痕,猛地扑了上去:“柳絮儿!”
柳絮儿?
棺中嚎哭的女人,竟是柳絮儿!
那个……扭捏,可以求个评论嘛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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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蝶镇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