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相安无事,时隔半个月后,路诚再次见到边尧是在一场土地拍卖会上。他身旁站着的人竟然是孙志满,两个人看起来有说有笑的,路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们俩之间竟然还能这么和谐平静。
路诚想了想,孙志满在银行工作了那么多年,现如今他要是和边尧如果有业务上的合作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他心里稍有些不舒服,先不说孙志满对他什么态度,就单看他这人的人品,路诚就隐约有些不放心。
更何况孙志满两年前已经从银行辞职,听说现在也在专心做投资和别的理财项目,但也有传闻说他如今是在借钱做生意,看着表面光鲜亮丽实则背地里欠的债都还不清了。
边尧不是不知道孙志满的德性,即便他有自己的考量,路诚还是觉得最好还是和他保持好距离。
想得入神的时候没想到那两个人已经看到了自己,孙志满脸上挂起熟悉的笑容朝这边走了过来,嘴上还在喊道:“这不是路总吗?好久不见啊。”
路诚回过神来,视线从他身后不远处的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孙行长这是也对开发地感兴趣了?”
“哪里还是什么行长啊。”孙志满皱了皱眉:“路总又在埋汰我呢。”
路诚这回笑了笑,说道:“哪里的话。”
话音一转,他又问:“那么,你们看中了哪块地?”
“我们?”孙志满不答反笑:“路总是在担心小边总吗?”
“随便问问。”路诚正正神色,看着孙志满更觉得有些心烦意燥。他这个态度更加坐实了边尧一定会和他有点什么必要性的联系。
“路总关心的还挺多,怕我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路诚没应声。
“说起来我倒是欠路总一句道歉,抱歉那晚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你别介意。”孙志满说:“小边总要是不砸我那一下我可能还真不知道做了什么,真是不好意思了,路总。”
路诚冷淡地掀起眼皮,面前这人说的话实在是听不出来一丝真诚。
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可以叙旧的身份日后更没有合作的可能,没聊几句路诚就先走开了。
拍卖会后正式开始,边尧以几百万的价格敲下一块未来市值估价一般的一小宗地,会场上的人立马小声讨论了起来。
路诚也皱了皱眉,耳边又传来后方的小声讨论声,说这块地是孙志满看上的,因为钱不够想拉边尧一起做,但这地儿还真是不值钱,做什么都开发不起来也不知道两人都是做的什么打算。
“管他什么打算,反正都是有钱烧的慌呗。”旁人嘀咕一句。
路诚朝边尧坐的方位望了一眼,这样从人群中斜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半个后脑勺,头发眼看着好像变长了不少,原来摸起来都扎手的硬茬现在也变得细软,顺着他饱满圆滑的头颅伏贴地生长下去。
而他旁边坐着的还是肥头大耳绿豆眼的孙志满,正侧着半个身子凑过去小声和他说话。
从路诚这个角度看过去,完全看不清边尧的神色,只能看见他回话时微转过来的侧脸,线条流畅,轮廓立体,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说完后孙志满脸上堆起来的笑褶子更深了几层。
路诚感觉自己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非常烦躁的邪火,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手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出来时正遇上准备进去的边尧。
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像是如同上回擦肩而过一样,只不过在边尧进去前,路诚还是忍不住主动开了口,提醒道:“看地看不准时别跟着看人也看不准。”
边尧的脚步停下,回头看他,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路诚难得没有直接提脚走人,偏头对视上他的视线:“你要是听进去了就是。”
边尧唇角轻轻勾了勾,又问:“那么路总又是在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话呢?”
路诚看着他直白地开口:“同行。”
“同行?”边尧嘴里咂摸了一下这个词,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来,看起来很假:“那就谢谢路总的好心提醒了,不过——我持保留意见。”
路诚心想果不其然,边尧要是能听得进去也就怪了,自己嘴巴也非这么闲不住,简直是多费口舌。
可他看着边尧这个不听劝的态度,心里更是有点火了,盯着他皱眉道:“你第一天认识孙志满吗?”
言下之意就是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早点看明白想清楚,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合作的。
沉默了一瞬,边尧歪了歪头轻声问:“路总这是在关心我啊?”
“我踏马关心傻逼!”路诚说完转身直接走了。关他屁事,爱和谁合作和谁合作!
路诚嘴上说着不关心,可真当听见边尧和孙志满那边进一步的动静后他又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多关注了一点情况。
为此,孙志满两年前从银行离职的事他又多加向一些人打听了一番,众说纷纭,说得最多的还是猜他不是自主辞职而是被上面的辞退了。因为私生活被人检举加上个人行为失范引起的一些丑闻舆情,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内部原因,但路诚也打听不了更多了。
再传出来的就是他借钱做生意和还贷的事,路诚抓了一把头发,又想给边尧再叮叨几句,可又觉得这些事他不会不知道。
思来想去,路诚还是拿出手机,把上回的那个车辆维修费重新转回到边尧的银行卡里。
这下对方没有把钱转回来,反而打了个电话过来。
四年了,边尧的手机号都没换过。路诚只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后才接通电话。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了。”边尧轻笑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出来,在沉沉的夜色下还多了一点说不出来的暧昧音调。
“有事吗?”路诚问。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边尧问:“我们难得再次重逢。”
他把“再次”两个字咬得很紧。
“没事我就挂了。”路诚说。
“不是你想找我吗?”边尧愉悦地笑出声:“路诚,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嘴比心硬,身体比嘴诚实啊。”
路诚沉默不语。
“说吧,什么事?”这回轮到边尧发问了。
路诚一秒都没犹豫:“没事。”
“没事你给我转钱?”边尧明显不信。
“本来就是协商赔偿。”路诚说。
边尧的嗓门一下就大了:“那我们也没协商啊,我不接受赔偿。”
路诚:“……。”
两人保持沉默,终究还是路诚憋不住心里话,语重心长地开口:“孙志满那人,你多调查调查他的经济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和他合作,那块地我是不知道你是有什么打算,兴许选到好项目了也能做起来,但是孙志满那人,大你一轮不止,小心思多花花肠子也多,你小心被他坑沟里去了……”
路诚一说感觉就停不下来了,上次这么说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上次……骂沈厉那回,只不过言煦冬还会敷衍地应付着。可这回的边尧,路诚只能不抱希望,反正最后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边尧:“好。”
路诚:“……。”
两秒后,路诚才猛地反应过来,本来以为边尧会不听劝又顺道在调侃他两句,没想到就这么直接应了?这下轮到路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估计是听路诚沉默得有点久了,边尧又温声问了一句:“好,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
路诚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你……”
“嗯?”
意外地乖顺了?
“没什么。”路诚正正神色道:“没别的要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别挂!”边尧急急忙忙喊了一句。
路诚的手其实压根都没动过,但听到这话后他还是假装说:“我要休息了。”
“再聊会儿呗。”边尧试探性地说。
路诚:“……。”
虽然沉默,但是没挂断就是没拒绝。
边尧握紧了手机,耳朵紧紧贴着,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其实路诚说什么答案他都不会意外,说关他屁事,或者说他们已经不是适合聊天的关系了,又或者说他要休息得早点睡了……任何一道没有直面问题的答案都在边尧的预料之内。
直到听筒里传来路诚悦耳磁性的声音:“还行,你呢?”
一阵诡异的停顿后,边尧感受到自己突然加速的怦怦心跳,伸手攥紧了衣服面料,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话,想急于宣泄而出却又不得不尽数逼吞了回去。
“不大好。”边尧小声说。
“装可怜呢?”路诚笑了笑:“我可听说了,你这几年好像还不错。”
听谁说的?为什么要听别人说不听他亲口说?边尧想一句句把话逼问回去,却又自知现在还不是个好时机。
“没装,是真可怜。”边尧如实说:“你知道我这个年纪想靠自己把一小公司做强做大其实是很难的……说到底在外人看来离了边家我其实狗屁不是。”
“说得这么直白?”路诚犹豫了片刻,问:“需要我安慰你吗?”
边尧立马摇头,又后知后觉他看不见,于是坚决地开口:“不。”
但路诚还是开口了:“话虽如此,但在外面没人知道你是边崇的儿子,边成仁的宝贝外孙,你的公司现如今发展起来全部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难道不是吗?”
边尧没回答。
“别多想。”路诚又说:“投胎到好人家也是一种本事。”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边尧忍不住笑出声。
“事实嘛。”路诚也跟着笑了一下:“羡慕不来。”
这话后两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边尧感知到路诚可能要提议挂断电话时又小声补了一句:“路诚,你真好。”
路诚顿了一下,笑:“这就好了?”
边尧重重地“嗯”了一声:“你顶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