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潮被压入卡拉维基公司,再到有人发现望潮逃跑,警方迅速锁定逃犯消失路段,兵分两路,一部分查看周边监控,而另一部分进行地毯式搜寻。
和其他人不同,希昂跟着望潮工作了一个月,他了解望潮。
因此,站在三岔路口,他看了一圈,然后果断转弯,跨过道路栅栏,翻过墙,跳进小区。
希昂看见了凌乱的草地,他上前,按照推理的痕迹行走,最后停在了草丛边,看见了半个脚印。
扫描显示,这个脚印和他数据库里的尺寸偏向甚至重量估计都一致。
他低着头跟随痕迹,转身,又从草丛走出,站在单元楼下。
感应灯随即亮起。
希昂调出了能拍到这栋楼的监控,画面一角,模糊的像素点亮起又熄灭,清晰锁定楼层。
他上楼,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银发梳得整齐,表情带着些许哀伤,从门缝看去,这个家整洁干净。
“有什么事?”
她问。
希昂微笑着:“您好,我是拉马特市中央警局探员,我叫希昂。请问您是否在附近见过这个人?”
他调出望潮图像。
老妇人打量了一眼:“没有。”
希昂识别了她的身份。
张美穗,女,独居,最重要的是,她曾是望潮的客户。
希昂继续道:“我在追捕的,是一个杀人、洗钱、组织恐怖袭击的家伙。”
张美穗:“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家伙。”
“是吗?”
希昂微笑:“可是您的地上为何有黑发,而门口的把手有他留下的掌纹?而他的足迹,为何又恰巧出现在您家楼下?”
张美穗沉默。
希昂继续道:“或许他曾经是个好人,或许他为好的目的而犯罪,但无论如何,犯人必须受到惩罚,女士,他在哪儿?”
张美穗没有马上回答,在片刻的寂静后,她慢慢道:“你知道吗?仿生人会送我圣诞礼物。”
“如果您想要圣诞礼物,我也可以送给您。”
“不,这不一样。”
张美穗说:“也许她没有灵魂,但她有温柔勇敢的心,她有缺点,她不完美,她不是最有用的仿生人,可是……”
张美穗抬头,直直盯着希昂:“她为什么不能像人类一样搭乘巴士呢?为什么要为应有的权益而被诋毁攻击牺牲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希昂道:“我是警用仿生人,我的目标只有一个,维护秩序。”
“但我在乎。”
张美穗道:“我是一个软弱的人类,我有心,我做不到公平,有些事只能通过非正常手段进行。抱歉,在我眼里,他不是罪犯。而你……”
她遗憾道:“只不过是个可悲的机器。”
希昂面上微笑不变:“我不懂人类的心。女士,或许有一天我会懂的,但起码现在,他无法彻底动摇我的信条。”
张美穗笑了:“你的信条?那不过是权力的碾压。你追求的不过是上位者为了控制下位者而制定的垃圾,如果有一天,他们为了利益,将你的信条颠倒,你还会认为那是秩序吗?”
“追求更有力量的东西吧。”
张美穗道:“比如……你的秩序。”
说完这句话,她道了声歉:“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再见。”
门轻轻地关上。
希昂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的秩序?
希昂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是警用型仿生人,他存在的目的,便是服从上级命令,维护人类社会。所有该做和不该做,正确的社会秩序,都写在了法律和规定中,无论他被要求执行多么不正当的任务,只要最终目的是维护秩序,他都会执行。
但……假如他所追求的,并不是真正的秩序呢?
希昂走在楼梯上,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像旋涡,让他的电子脑混乱。他不明白,如果上司的指令和规定都不是真正的秩序,那什么才是?
他忽然很想抓住望潮,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希昂拐过弯,从楼道处的平台向远处望,匆匆一眼,夜色下熟悉的身影转瞬即逝。
是望潮,人类正翻过小巷,从包围圈中逃出。
希昂探出脑袋,向下看,底下是小区绿化,郁郁葱葱,灌木能起很好的缓冲作用。
于是下一秒,希昂翻身下跳,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落地翻滚,他起身,沾着草叶,向望潮的方向奔去。
在卡拉维基公司联络协助前,马修就已经从媒体得知了望潮逃亡的消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望潮,这个曾经的摆烂咸鱼,从去年开始,究竟做了什么。
无论是潜逃西部,还是加入ER组织,抑或是杀人夺公司,背后都有政府和卡拉维基公司的影子。
一旦望潮曝光这些事,卡拉维基公司和政府必将成为舆论焦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股价低迷,失去公信力。
马修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们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将望潮逼入绝境?
马修好奇于原因,也因此接下了这份委托。
他从十几岁起认识望潮,到如今,也近十年了。虽然十年的时间都没法让两人成为朋友,但马修认为,除了没有友好相处外,他和望潮已经是七分熟朋友了。
政府与公司协助,马修看过望潮逃跑路径,便直接将目光放在了出口。
警方锁定了机场和火车站,但在马修看来,望潮大概率不会搭乘公共交通。
望潮逃跑匆忙,没有钱也没有助手,马修猜测,这个家伙最有可能从路边偷辆车,不需要钥匙也不需要密码,钻进驾驶位,手动解除车辆自动驾驶限制,然后大大咧咧地从郊区公路驶离。
幸运的是,曾经为了阻挡偷渡者,拉马特市的大部分地区都设有铁丝网和围墙,离开的道路有限。
马修没有联系公司和政府,而是吩咐手下的仿生人,分散于各个主要路口重点,而他自己则守在离望潮逃离位置最近的郊区公路,守株待兔。
夜色越发深沉,从郊区向市区看,城市灯光映亮上空,连带着星星和月亮也消失。
午夜,冷风吹过破败公路,马修点了根烟,靠在车边,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引擎声。
黑暗中闪烁的红点燃烧至一半,由远及近,引擎低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马修向车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布满灰尘的黑色轿车。
他咬着烟,给手枪上了膛,直起身子,站在公路边,对准车轮——
砰!
枪声划破空气。
轮胎瞬间倾斜,近光灯猛烈打晃。刹车声尖锐刺耳,伴随着噼里啪啦压到一大片灌木枝叶声,黑车轮胎冒烟,车速锐减,陷进灌木丛,空气中弥漫绿叶渗液气息。
寂静的郊外,风中只有轮胎过热的滋滋声。
忽然一声咔哒,车门试探性开启,从缝隙里,马修看见了熟悉的卷毛。
望潮钻了出来。
他举着枪,望向马修所在位置,夜色中,两人面面相觑。
“是你?”
望潮先开口,他没有放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马修。
“是我。”
马修坦然:“政府和公司雇佣我来抓你。束手就擒,你还能留个全尸。”
望潮的脸上没有笑意,他说:“不。”
马修摊手:“那就没办法了。这里动静太大,我的人很快就来,你逃不掉的。”
望潮皮笑肉不笑:“那不好意思,我似乎只能杀了你。”
就在两人说话间,微弱的震动沿着公路传来,望潮警惕闪身至树后,眼神紧盯马修,而余光扫过公路。
马修相信,只要有丝毫不对劲,望潮绝对会挟持自己。
同样破旧的车从远处驶来,最终停在了路边。
熟悉的咔哒声,在马修和望潮的注视下,通用性警用仿生人下车。在夜色中,仿生人双手持枪,小心翼翼靠近撞进灌木丛的车辆,低声:“先生?”
望潮倏的停住了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
会叫他先生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政府安插在他手下的明牌监视者,希昂。
望潮并不想杀希昂。
他和希昂朝夕相处也有一个多月了,算是熟人,何况他看得一清二楚,希昂虽不承认,但早已有了灵魂。
如非必要,望潮实在不想伤害有灵魂的仿生人。
于是他屏住呼吸,眼神示意马修安静。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马修自然不敢冒险,他无奈摊手,嘴巴一张一闭,无声对望潮道:“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和他们,究竟因为什么翻脸?”
望潮看着他,思考再三,还是摇头,拒绝回答。
无论是感性情绪还是理性利益,都不足以让他将真相告诉马修。
然而与之相反,对马修而言,他有必须弄清真相的理由。
一旦望潮逃跑,原本就变样的陈氏量子,也必将倒塌,陈安留下的痕迹,将就此消失。此外,作为和望潮的同谋者,或者说,大部分活动的同谋者,很难说下一个被通缉的不会是他。
马修盯着望潮,再次:“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
饶是望潮平日里脾气好,此时也不禁恼火,他稍稍冲马修晃动手枪,示意如果马修再这么纠缠,他将毫不犹豫开枪。
他这么一动,脚下重心改变,枯枝落叶随即瑟瑟作响,希昂耳朵向来灵敏,他立刻转身,向这个方向而来,轻声唤道:“望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