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旧梦来袭亦难忘(下)

“青浣姑娘,你要这妖灵何用?”

“我——”青浣彻底语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神族要妖灵何用?这让她怎么回答?直接说真话,主人一定会剁了她。如果不说真话,她丝毫没有准备,如何编得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白你有所不知,青浣买这妖灵是为了给本座治病用的。大约十多年前,本座不知何故染上了心痛的毛病,人族庸医开的药方无法医治,后来寻访到四翼族的一位长老为我诊治,说我体内神息不宁才引发心痛,需以妖灵为祭,才能取得治我心疾的圣泉水。”

天涯露出一个可怜且无奈的表情看着若白:“青浣也是救主心切才会去买妖灵,这件事不怪她,要怪就怪我这个做主人的,不该患上这难治的心疾。”

凌若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也不拆穿他。没想到如今他编瞎话竟能张口就来,堪称天衣无缝,若是换了寻常人,定是会信了他的鬼话。

“如今,尊上的心疾可好了?”

天涯:“还要再饮几次圣泉水才能好。”

意思就是:他还需要更多的妖灵。

凌若白看着天涯:“尊上若不介意,让我这庸医替你诊脉如何?”

“当然,本座信你不是庸医。”说完,天涯把手伸到若白面前。

凌若白曲起手指扣住天涯的灵脉。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无数的回快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凌若白触及的,不仅是他温热的皮肤,跳动的灵脉,还有他体内的神息,他的元神,他受过的伤,他犯过的错,他流过的血,还有他失去的记忆……

翻滚而来的情绪几乎要压抑不住。

凌若白匆忙撤回了手,还不忘拉了拉袖子,把微颤的手指藏了起来。

“如何?”天涯问。

凌若白躲开天涯的视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须臾才道:“确是神息紊乱。”

天涯听后一笑,给若白夹了块肉:“别光顾着喝酒,多吃点菜。”

凌若白苦涩一笑,内心不禁自嘲:都一千年了,原来我也没有真正放下过!

不过……妖灵的事,他定要知道真正的去处。

饭后,天涯领着凌若白游览了凤翔台,而后又送回寢殿,还说自己这紫宵山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让他安心住下。

原本凌若白是打算找个借口推辞的,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答允了。一来是他想趁机查明天涯让青浣买妖灵的真相,二来是他自从到了紫宵山之后,神骨似乎感应到了魔物,时不时就会发出光亮。

若这紫宵山上真有魔物,那他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若白住的寢殿是天涯特意命人收拾的,与他自己的寢殿只隔了一条走廊。

少室山

“你们把我师父藏哪儿去了?”

小葵仰起脸,杏眼圆睁如铜铃,眉峰倒竖似利剑出鞘,唇线抿成锋利的刃口,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将眼前众人灼烧殆尽。

凌云观后院的青石板上,一溜男妖女妖定定站着。他们额心皆贴着定身符,符纸边缘被冷汗洇出褶皱,整排妖怪如被霜打的秋草,抖作一团却无一人敢开口。

云杉斜倚在朱漆廊柱旁,一条腿随意跷在石凳上,草茎在齿间晃出慵懒的弧度。他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墨发打转,眼底似有薄冰浮着,漫不经心的姿态里透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傻大个,他们不可能藏你师父的,这些东西要是有这本事都抓了凌仙师,就不会跪在这里任你处置了。”

小葵一个箭步冲到云杉面前:“如果不是他们,那我师父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凌仙师是昨日失踪的,而且是大白天去采药的时候。我去山上找过,他的药蒌就掉在山腰,我还发现了蛇妖出没的痕迹。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凌仙师的失踪很有可能跟蛇妖有关。”云杉分析道。

小葵手握“归魂”用力一杵地,怒目而视道:“我师父是神仙,一只小小蛇妖又岂能把他擒了去,这当中必有古怪,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云杉睁眼起身,吐了草,活动了一下筋骨:“放心吧,昨日我发现仙师失踪,便差了彩雀去寻他,晚些想必就会有消息,再等等吧!”

说完,云杉从腰间解下不尘锁,刚抛到半空中,一道寒光就将它拦截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归魂刀与不尘锁碰撞后,留下的只有水火不相融的阴冷之气。

“傻大个你干什么?”云杉瞪着小葵。

小葵数了数院子里跪着的小妖:“一共六只,咱俩一人三只,不准抢。”

云杉不解:“妖灵又不能卖了,你还跟我抢做什么?”

小葵抱着归魂刀,不甘示弱道:“师父说了,收妖可积功德,把妖灵送去极乐往生,是收妖师的修行之路,我积了功德,自然会报在我娘身上,她就能早点好起来。”

云杉一听,这实诚孩子也是一片孝心,自己这些日子在凌云观也收了不少妖,这里毕竟是人家师父的地盘,这次还是不与他抢了吧!

“罢了,这次的功德都给你,希望你娘能早日康复。”说完,云杉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回了房间。

紫宵山凤翔台

晨光漫过薄雾时,凌若白已独自踏过沾满露水的石阶,向山腰深处行去。

他的指尖拂过崖壁垂落的青藤,那碧色藤条便自动蜷曲纠缠,转瞬间便形成精巧药蒌。

他的薄唇噙着三分笑意,素白广袖掠过参差草木,每遇珍稀药草便驻足半刻 —— 指尖轻点龙胆草紫白相间的花瓣,看它们乖顺落入篓中,清冽药香混着山风入怀,连眉梢都染上几分畅意。

待到辰时,侍女来报,住在天云阁的那位客人不见了。

天涯听闻后忍着怒气问:“一个大活人从房里出来,你们居然没发现?”

两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侍女惶恐地跪在天涯面前,把头埋得低低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天涯咬了咬后槽牙,把火强行压了下去。他也看出来这药师不是凡人,略施小计瞒过守夜的侍女溜走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事,怪她们又有何用?

“罢了,你们起来吧!”

天涯一甩袖袍,登上云阶坐在了自己专属的梧桐椅上。

“蛮蛮。”天涯唤了一声。

比翼鸟迅速上前行了个礼:“主人。”

“去看看本座的客人到哪去了?”天涯吩咐道。

比翼鸟领命而去,不时而回。

天涯连早膳都没用完,就看到蛮蛮进了殿:“这么快?”

蛮蛮:“回主人,属下在半山腰见到了凌药师,他正在采药。”

天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而后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本座就知道,他不会不告而别。”

“主人,这个凌药师古怪得很,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收妖师,主人留他在凤翔台,就不怕他坏了我们的大事吗?”青浣问天涯。

天涯抬起右臂,口中轻吹两声,一只彩凰从殿外飞来,在空中盘旋两圈后,径直落在了天涯的手腕处。

那是一个幼小的彩凰,尾羽是一支青色,一支黛色,一支墨色,是相当稀有的幼凰。

“怕什么?他非人、非妖、非魔,那就只有可能是神族了,要么是四翼族的上神,要么是青丘的九尾狐族。看着也是上了些年纪的神仙,就是有些爱多管闲事而已,不足为惧。”

天涯一边逗着手里的宠物幼凰,一边回答青浣的话。

“主人,属下愚钝,看不出他是哪路神仙,不过看他的样子知道得不少,他的徒弟又是收妖师,若是被他发现后山那东西,会不会……”青浣还是有些不放心。

蛮蛮这时也开口道:“这药师初来乍到,如何会跑去半山采药,怕是借采药之名,查探紫宵山的虚实。”

天涯的目光定了须臾,随即吩咐道:“青浣,你去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山涧。蛮蛮,替本座好好看着客人,不要让他到处乱跑。”

两人同时领命而去。天涯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放了幼凰飞走,伸手从酒杯中沾了几滴美酒,曲指轻弹到空中。

水滴瞬间卷起一阵白色冰雾在空中盘旋起来,仿佛在等着下一个指令。

天涯:“雪沫,去设下屏障,别让人发现了本座养的小宠物。”

那团雪雾像是听懂了一般,在空中盘旋两圈后转瞬便消失不见。

接近正午时分,凌若白才背着药蒌回到凤翔台。

让侍女通报了天涯一声,又让人找了个闲置的厢房给他制药。

凌若白平日生活在少室山就是这般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也没有别的爱好。如今在这紫宵山住下,他这早起采药的习惯一时也改不了,回来了便把自己关进药室里忙碌,仿佛对身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天涯命人来请凌若白用晚膳他也不去,天涯顶着凤凰神族的身份占山为王,平时人前人后都有人供着捧着,如今碰到一个不正眼看他的,也觉得新奇有趣,便命人把饭菜送到了药室,临时搭了张桌子,在那简陋的药室里陪着凌若白一起吃。

坐下之前,侍女用衣袖扫去椅子上的灰,又垫上了一张华丽的金丝锦缎。另一个侍女拉起天涯的衣摆,让他顺畅地坐了下来。

“你很瘦,该多吃点。我这紫宵山上多的是山珍野味,若白想吃什么尽管说,本座吩咐人去办就是。”天涯给凌若白夹了许多菜,在碗里几乎能堆成小山。

“多谢尊上,在下平时习惯了粗茶淡饭,吃多了荤腥容易生疾。”凌若白推开面前堆成山的碗,拿了个馒头慢慢啃了起来,偶尔夹些青菜和鱼肉,其它的几乎不伸筷子。

凌若白也不是矫情,而是因为失去了两颗元神珠,他的神息一年比一年弱,若是清心寡欲戒了荤腥,他的神息或许还能坚持几百年,否则……

罢了,他原本就是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人,不想也罢。

天涯听了也不勉强他,只是贴心地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喝点汤,别噎着了。”

“不知若白昨夜睡得可好?”

这些年来凌若白一直浅眠难寐,但昨夜却睡得出奇地好。在少室山时他总是过了亥时后便会上床歇息,但总是要到子时过后才能勉强入睡,翌日寅时刚过便会醒来,故而早早下山采药去了。

昨日饮了些酒,凌若白入睡后不久正是难寐之时,恍惚间听到了一曲婉转动听的歌声,若白也好久没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喉了,身体很快放松下来,慢慢便入了眠,一觉就睡到了卯时。

凌若白:“昨夜那歌声……”

“是青浣。”天涯应了一句。“鸾鸟擅歌,声音也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不仅能让听者身心愉悦,还有安神助眠之效。”

凌若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

天涯:“白日我命人准备的那间药室可还好用?若是缺什么,你只管吩咐便是,本座可以差人去山下的月宁镇采买。”

“不必麻烦,苏田镇的乡亲们还等着我看诊买药,过两日我便该回去了。”

凌若白留下只是为了查探娇灵的去处,并不打算在此久留。

凌若白的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摩挲茶杯,檀木纹理间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沉水香。对面那人抬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极了千年前昆仑山上,被夜风揉皱的烛火映出的少年身影。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痛,让天涯皱了皱眉,为了不让凌若白看出异样,天涯连着给自己灌下了三杯酒。

“尊上,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点好。”凌若白自然是留意到了天涯灌酒的动作,忍不住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天涯又给自己的杯子添满了酒:“若白你有所不知。我这心疾难愈,总是不时发作,每次都心如刀绞。”

天涯将琉璃杯举到眼前,轻轻晃动,注视着那杯中的液体流动。“唯有这洒能缓解一二。”

天涯也没有说谎。

他有心疾是真,而且心痛发作的次数也日渐频繁。只是用妖灵换取四翼族的圣泉水是假的,他只能用这个说辞来解释青浣买妖灵的用处。

若白昨日探他灵脉之时也确实发现了异样,不过当时被心底压抑已久的情绪所累,若白没能探知他心疾的真正病因,待改日以神骨相探或许方能有答案。

若白道:“尊上若是信得过在下,明日我调几副方子,尊上只需按时服药,清心寡欲,少沾荤腥,这心疾定能缓解一些。”

天涯看向凌若白,还故意伸手握了握他的,浅笑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若白了。”

凌若白笑了笑,他若无其事吃着菜,不着痕迹地问:“尊上在这紫宵山上住了多年,可有见过魔物的踪迹?”

天涯道:“自从本座来了紫宵山,建好凤翔台之后,这里便是我凤凰神族的领地了,平日里难免有些小妖滋扰,不过最终都臣服于本座,成了我凤翔台子民。”

天涯最得意的事,莫过于在这紫宵山上收了众多飞禽走兽为奴。

“至于魔物,暂时还未受其扰。”须臾,天涯又补了一句。

若白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今日于山间采药之际,他察觉皓月似有异动,这般动静定是感应到魔物才会躁动不安。可这紫宵山广袤无垠,若真有魔物藏身其间,仅凭他一己之力,难寻其踪迹,看来还需寻得帮手才行。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顿饭下来,天涯把自己灌醉了,那些个侍女也不见了踪影,凌若白看着趴在桌上的天涯,只得轻叹了一声,再把人扶起来,踉踉跄跄地把他送回房间。

某人似是借酒装疯,回到卧房后便搂着凌若白的腰不松手,还动手动脚撕他衣服,闹得若白忍无可忍,便用神骨在天涯的脖颈上轻轻一点,那人便不着痕迹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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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天涯
连载中曦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