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没想到,不过几天,那家汉堡店竟又开门了。

看来它真的只是要换个门脸而已。

这次它坐落在一栋移动大厦旁边,店旁不过几米就是一架超级电梯,这让它从远处看来像是什么悬崖绝壁上的仙人道观。

我站在街对面,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门脸,霓虹灯管拼出的“Burger”字样一闪一闪。

一时间,我既惊又喜,失而复得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里,这种感觉自懂事后就再未有过,我只记得小时候丢了玩具又在床底下找到时的那种感觉。

我推开玻璃门,炸薯条与烤牛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点烧焦的面包皮味,暖烘烘的空气瞬间裹住我。

正值晚餐时分,柜台前排着长队,三米长的铁板滋滋作响,油花溅在边缘,冒出细小的白烟。背景里蓝调音乐低沉地淌着,萨克斯的音色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混着孩子的嬉闹声、塑料托盘撞击的脆响,还有柜台后店员喊号的嗓音,四周乱糟糟的,像回到了十五年前。

座位七七八八都快坐满了,大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和附近的上班族,都在自顾自低头玩手机,只偶尔抬头瞥一眼柜台,又立即埋回去。

这次店里新添了不少店员,统一穿着红色的制服,胸口别着塑料名牌,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时特意把椅子调整了个角度,这样抬头就能看见门口。我把背包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占位,起身去柜台点单。墙上的菜单翻新了,换成一块嵌在木板上的电子屏,还有动态旋转的食品图片。套餐升级了,看着墙上的新品,我还是选了最爱的双层吉士汉堡,加一杯汽水,只是这次多要了一份薯条,还让店员多放些蒜味蛋黄酱。

回到座位,我四下打量。

柜台大屏幕上红色的荧光字显示取餐号,旁边贴着张手写的告示:“薯条现炸,请耐心等待。”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视线掠过窗外的行人,这动作让我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异常。

玻璃窗外,街上车灯次第亮起,行人低头脚步匆匆。天色正从暖橙色慢慢褪成深蓝,若是在外面,这天色的变化一定会让人觉得心慌又孤独。

我把包放在一旁,低头解开外套脖子位置的纽扣,但是一想,又觉得毛衣皱巴巴的不够得体,于是又重新扣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不经意地,看了眼时间。

解锁手机,18:32。

距离普通下班族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大部分人应该都在找地方吃饭了吧。

街上的人流比半小时前多了些。

我又把手机倒扣回去,视线落在窗外的街灯上。昏黄的光晕映在厚厚的玻璃上,这让我的倒影依稀可见,我的眼睛切换焦距,于是我的倒影隐没在街景里。

或许是角度的问题,外面的一切此刻都显得有些模糊。

取餐号响了,我起身去柜台拿餐,薯条炸得慢,店员说一会儿再给我送过去。我端着托盘走回座位,饮料杯的外壁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水珠,我拿起来想喝一口,水珠沿着我的指尖滚落,凉得刺手。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汉堡,轻轻捏了一下,柔软的面包塌陷下去,又慢慢弹回。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放下薯条,递给我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我说了声“谢谢”,接过纸巾。她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芝士在牛肉饼上慢慢融化,四个角垂下去,像哈利波特的帽子,只是此刻在昏黄的灯火和蓝调的背景音乐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捏着汉堡边缘,盯着上面洒满的芝麻。

17,18,19……

数到一半,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停下了动作。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漆黑,没有新消息弹出。

我有些失落,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举起汉堡咬了一口,芝士的咸香在口腔中蔓延,咀嚼的动作似乎也让这份失落释然了些,可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期待又像跳跳糖一样四处乱窜,吞也吞不下,反而随着每次吞咽的动作在唾液中浪花一样起起伏伏变得更清晰。

我用门牙咬出一片长长的黄瓜条的时候,玻璃门第七次被推开。穿蓝色冲锋衣的男人掀开塑料帘子,带进一缕裹着油漆味的穿堂风。

19:47

于是我拆开吸管包装,折成一段一段,拉火车一样排在托盘的纸垫上,心里浮着无聊的空白,像小学的时候偷偷用修正液涂白墙,并没有乐在其中的高级趣味,只是想要有个人能过来问一句“你在干嘛”,然后我就会对那个人笑一笑。

柜台那边有小孩在闹,母亲凑在他耳边抱着他低声哄着,一旁的服务员熟练地装袋递餐,眼神空洞地递出去,装作没看到这对母子,背景音乐单调地循环播放着。

我喝了一口汽水,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些许刺痛感。纸巾用完了,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渗进掌心。

店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角落的情侣餐盘里的薯条已经见底,隔壁桌的小孩换成了另一个,现在正啃着鸡翅,满手油。

我望向柜台,依旧是熟悉的红色制服和机械化的点单动作。

我记得他说过,他也最喜欢双层吉士汉堡,而且一定是要在刚端上来的时候,趁芝士还热乎乎的时候咬下去,这样才会有一种无比满足的快感。

我咬了一口,可是因为放得久了,芝士早就凉了。

其实味道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

或许他是骗我的,今天我好像吃不出任何满足感。

视线在窗外无焦点地停了一会儿,我又看了眼门口。

玻璃门不断被推开、合上,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学生、情侣、外卖员,甚至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没一个是他。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汉堡,手指无意识地弹走一粒芝麻,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又把汉堡放回餐盘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我赶紧拿起来,是应用推送的广告,我的失落越来越甚,鬼使神差地划到聊天框,翻了翻上次的对话。

他说最近不怎么忙,可以很久不用加班。

我敲出几个字,又删掉,手指悬空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汽水杯外壁凝满了水珠,比杯子里剩的还多,此刻正顺着我的食指往下爬。里头的冰块早化完了,爱心形状的吸管被咬得扁扁的,锯齿状的边缘硌着我的下唇。

窗外梧桐叶簌簌地抖,月光下的树影漫过对面空位的椅背,像谁的手轻轻抚过我外套的领口亚麻布料。

这时不知是哪位店员换了首曲子,我惊得抬头,但是好像除了我没人在意到这一变化。

我于是只好扫了眼店里的人,刚才坐在斜对面的学生换成了一个独自吃饭的西装男人,他低头刷着手机,不看手里的食物只看着手里的屏幕,眼都不抬。

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走进来,很帅,还无意识地扫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坐直,但他转身去了柜台,点单后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袋子走了。

我收回视线,把剩下的汉堡吃完,慢吞吞地吸着早就见底的汽水。周围的座位陆续空出来,店员开始拿着抹布一个个收拾桌面,面无表情地把食物残渣扫进高高的塑料垃圾桶里。

玻璃窗上映出店内的景象,我的轮廓落在一棵树上,肩膀微微塌着。

20:12

后厨换炸油的味道涌出来。我重新扎好松掉的马尾,把餐盘里垫汉堡的油纸折成小船,然后让它载着半片生菜叶搁浅在番茄酱的岛屿边。不知道那个服务员收拾到这里会不会还是面无表情。

我的手机最后一次亮起时,锁屏照片里的草莓带来一份清凉,却又让我舌头下酸酸的——

还是应用推送。

我将剩下的薯条推进纸袋,捏着杯口的吸管,昂头将仅剩的汽水就着一点碎冰一口倒进嘴里。冰块的凉意在舌尖炸开,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修正液涂墙一样微不足道的倔强。

放下杯子,我起身拉上外套拉链,拎起包,走出店门。

外面比进来时更冷了些,玻璃门被推开的一瞬,风卷入店内,扬起几张散落的纸巾。

天色暗下来,街灯已经亮了,我迈出门,风吹得围巾飘起来。

夜色渐沉,街灯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慢慢朝家的方向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好细好长,只是被风吹得更淡了些。

玻璃门今晚第一百二十次开合。

风卷起一个白色塑料袋,贴着墙角追了我半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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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饲养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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