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连绵的第七日,外滩海关大钟的铜绿在雨雾中愈发深沉。苏知韵立在三楼露台,望着江面上穿梭的汽船,旗袍下摆被潮湿的风掀起细浪。春桃捧着丝绸伞追出来,却见小姐指尖捏着张泛黄的船票——那是三日前从码头商人处截获的,目的地赫然写着横滨。
"小姐,宋公子到了。"春桃话音未落,楼下已传来皮鞋踏过青石板的声响。苏知韵将船票塞进雕花窗棂的暗格,转身时已恢复成平日的清冷模样。
宋临跨进客厅时带着一身雨气,浅灰色西装肩头洇着深色水痕。他径直走向檀木长案,将用油纸包裹的物件重重放下:"陈家果然不干净。"油纸散开,露出半块印着樱花纹的银锭,"这是今早从他们私运货物里截获的,和日本人有关。"
苏知韵用帕子垫着指尖拿起银锭,冰凉触感透过绸缎传来。她凝视着樱花纹边缘的磨损痕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东洋商人最擅用贵金属做暗码交易。"
"少帅府那边..."她刚开口,窗外突然炸开刺耳的汽笛声。春桃扑到窗边张望,脸色瞬间煞白:"小姐!码头方向起火了!"
浓烟裹挟着焦糊味顺着黄浦江飘来,苏知韵望着天际翻涌的黑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把火烧得蹊跷——正是陈家码头最核心的三号货仓。宋临抓起电话听筒,听着听筒里嘈杂的忙音,脸色愈发阴沉:"电话线被切断了。"
暴雨倾盆而下时,渊容倾的军用吉普碾过积水冲进苏府。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惊得门房差点喊出声,笔挺的军装紧贴着脊背,肩章上的金线在雷光中明明灭灭。
"苏小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却在看见苏知韵的瞬间顿住。她倚着紫檀木书架,素色旗袍纤尘不染,手中的青瓷茶盏正腾起袅袅白雾,仿佛窗外的混乱与她全然无关。
"少帅请坐。"苏知韵将热茶推过去,杯壁凝着的水珠在红木桌面洇出圆痕,"码头的火,少帅觉得是意外?"
渊容倾盯着她平静的眉眼,忽然想起初见时月光下那个清冷的侧影。此刻她眼尾的朱砂痣随着烛光轻轻颤动,倒像是在宣纸上晕开的一滴墨。"陈鸿儒刚被人从火场拖出来,重度烧伤。"他端起茶盏,苦涩的龙井在舌尖散开,"但三号仓里本该存放的货物,早没了踪影。"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密集的枪响。苏知韵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春桃惊叫着扑到她身前。渊容倾几乎是瞬间拔出手枪,将两人护在身后。子弹擦着窗框飞过,在青砖墙上留下焦黑的弹孔。
"傅景城会带人来接应。"渊容倾的呼吸扫过苏知韵发顶,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混着硝烟,竟让他莫名心安,"但现在,我们得从密道走。"
密道入口藏在书房的博古架后,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苏知韵提着旗袍下摆跟在渊容倾身后,手电筒的光晕里,能看见他后颈滚落的水珠。地道狭窄逼仄,她的手腕突然被握住,温热的触感透过绸缎传来:"小心台阶。"
当他们从城西药铺的后门钻出时,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碎玻璃混着雨水在脚下咯吱作响,店铺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渊容倾将军大衣披在苏知韵身上,羊毛料子还带着体温:"去我那里。"
少帅府的警卫森严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傅景城迎上来时脸色铁青,臂弯缠着带血的绷带:"陈羡凝不见了,有人看见她上了日本人的车。"他的目光扫过苏知韵,欲言又止。
渊容倾领着苏知韵走向客房,路过议事厅时,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德国顾问的咆哮混着法语咒骂冲出房门:"必须立刻封锁港口!那些货物一旦运出去..."
客房里,壁炉烧得正旺。苏知韵取下军大衣,忽然发现内衬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那日在画坊她转身时的侧影,边缘还带着水渍。她指尖微颤,将照片塞回原处时,渊容倾恰好端着热汤进来。
"喝些姜汤。"他别开眼,耳尖泛红,"傅景城会安排人保护你。"
苏知韵捧着瓷碗,看他局促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少帅是怕我被灭口,还是怕我知道太多秘密?"
渊容倾喉结滚动,军装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锁骨:"我只是...不想你出事。"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桂花糕,你上次在点心铺多看了两眼。"
门被轻轻带上,苏知韵望着桌上的点心,唇角不自觉上扬。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洒在雕花窗棂上,将两个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的半个月,上海滩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苏知韵以养病为由深居少帅府,每日与春桃躲在客房里分析情报。她发现宋临开始频繁接触工部局的人,而渊容倾书房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一日午后,苏知韵在花园偶遇渊容倾。他倚着紫藤花架擦拭配枪,阳光透过花串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眼底的疲惫尚未褪去,却露出个难得的浅笑:"要不要去马场?"
英式马场内,苏知韵换上骑马装,藏青色呢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渊容倾望着她利落翻身上马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两人并辔而行时,她忽然转头:"少帅可知,陈家在日本银行的户头,三天前突然转入了一笔巨款?"
渊容倾勒住缰绳,黑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多少?"
"足够买下三个码头。"苏知韵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薄茧,"而且汇款人...是宋临。"
暮色渐浓时,傅景城神色匆匆地赶来:"宋临刚刚被工部局的人带走了,罪名是私通敌国。"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渊容倾,"这是从他书房搜出来的,全是与日本人往来的密电。"
苏知韵凑近查看,纸上的蝇头小楷让她瞳孔骤缩。那些看似普通的贸易清单里,藏着用苏州码子写成的军事部署。她突然想起宋临总爱把玩的那枚怀表,表盘后的暗格里,或许就藏着解码的密钥。
"不好!"她抓住渊容倾的胳膊,"春桃还在宋府!"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时,三人驱车赶往宋府。雕花铁门大敞四开,院内狼藉一片。苏知韵冲进书房,只看见满地散落的账本和被撕碎的信件。春桃蜷缩在角落,发间沾着血污,手里却死死攥着个锦盒。
"小姐...宋公子他..."春桃泣不成声,将锦盒递过来。苏知韵打开,里面是枚刻着樱花纹的怀表——与陈家银锭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雷声炸响的瞬间,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渊容倾将苏知韵护在身后,却见陈羡凝撑着黑色洋伞,踩着高跟鞋优雅走来。她身着墨绿色丝绒旗袍,耳垂上的珍珠在雨中泛着冷光。
"苏小姐好手段。"陈羡凝轻笑,伞尖挑起地上的怀表,"不过你以为扳倒宋临,就能高枕无忧?"她忽然扯开旗袍领口,锁骨处烙着个樱花形状的刺青,"告诉你们个秘密——宋临不过是我们推出来的替罪羊。"
远处传来警笛声,陈羡凝将怀表抛向空中,枪响骤然响起。子弹穿透怀表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胶片散落雨中。苏知韵看着那些随雨水漂走的碎片,终于明白这场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渊容倾微微俯身搂住她,“抱歉,失礼了”,带着她躲过流弹,靠的很近,心呢,也会靠近吗。
雨幕中,陈羡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霭里。苏知韵望着满地狼藉,握紧了手中的半截胶片。这场商战与阴谋的棋局,远未到终局之时。而她与渊容倾,注定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上海滩,共同面对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