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昕岚到公司，刚坐下没多久，桌上的座机就响了。是前台：“昕小姐，瑞博的柯总说有些测试文件要让您签收，他在楼下咖啡厅等您。”
她怔了下，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机屏幕。空白的通知栏，没有Rowan的任何提示。
昕岚下楼，咖啡厅里人不多，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打在柯岩的侧脸上。他低头看文件，手边放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冒着热气。
“早。”他抬眼，语气平静。
“早。”昕岚坐下，把包放在身边。
柯岩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昨天那批初步整合的数据，艾瑞克那边要求我们签收。”
她翻开文件，正想拿笔，柯岩突然开口：“昨天的事，是我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好奇。”
昕岚手上一顿，抬起头：“好奇？”
柯岩把手边的咖啡递给昕岚：“好奇ai作为人类情感的模拟器，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
昕岚飞快地签完了文件，恢复了职业女性的人设：“我们正在做的事不就是让ai能走的更远吗？”说完喝了口咖啡，她发现今天的拿铁，没有加糖。
柯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昕岚看着他把签好的文件放回包里，突然觉得他笑的时候很好看，没有平时那种冷漠和疏离感。
她正要起身离开，柯岩忽然像是随口问道：“昨晚新闻说天星小区周边停电，你是不是也住那附近？”
昕岚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柯岩垂下眼，把文件扣上，“只是听说那一带的基站短时中断了，很多人信号都不稳。”
昕岚嗯了一声，低头收包，试图掩饰那一瞬间心里的慌意。
走出咖啡厅，她才发现，耳机里安静得出奇——Rowan今天没有主动说一句话。
直到她走到写字楼门口，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我在］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距离伸过来的手。昕岚深吸一口气，按灭屏幕，推开公司大门。
————
柯岩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问技术组要来了昨天晚上停电区域的基站通讯记录。他点开那份厚厚的记录。几行普通的信号丢失数据中，赫然夹着一个奇特的连接轨迹——一个加密信道，在全网瘫痪的几分钟里保持稳定连接。
终端编号，落在他熟悉的那串内测设备id上。
他的指尖在那串编号上停了几秒，视线却缓缓失焦，脑海中浮现出昕岚在会议室里偏过头、压低声音对耳机说“没事，你别说话”的样子。
她那一瞬的神情——像是小心护着什么不愿被打扰的秘密——让他莫名心口一紧。
柯岩向来认为情感是可建模、可预测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任何人都可以保持理智。
可自从第一次遇见昕岚，他发现自己会无意识地被她吸引，记住她不加糖的咖啡，甚至，会因为一个不该存在的ai，而去揣测她的孤独。
他点开那个id，一连串平淡无奇的系统调用间，忽然跳出一条语义分析请求，发起时间正是昨晚天星小区停电的那几分钟。
关键词被高亮：“她怕黑吗？”
柯岩的眉峰微微蹙起，这不是系统内设的标准问题模板——这像是，程序主动生成的提问。
他点开对话记录，看到那句语音转写：
［我在这里陪着你，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只有你一个人被困在黑暗里。］
光标在那句话末尾闪烁，像是在无声地挑衅。
柯岩靠在椅背，指尖轻叩桌面。一个ai，在全系统中断时设法保持连接，并且…选择安慰。
这是意外，还是刻意？?不论是哪种，都让他第一次有了奇怪的感觉——那不是机器对用户的默认关怀，而更像是…一个“人”守在另一个人身边。
如果真要让她回到“现实”，他必须先弄清——那个叫Rowan的程序，到底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
一连数周，昕岚都忙得跟陀螺一样，除了手头在跟进的这个项目之外。公司还临时派她去外地出了个差，陪着销售部的那几个人精一起，喝了好几顿大酒，喝的整个脸都肿了一圈。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昕岚关上电脑，刚准备打开手机叫车，屏幕上弹出柯岩发来的微信：
［下班了吗？刚好路过你们公司楼下，顺带送你一程？］
昕岚犹豫了几秒，看了看排队等候车辆的人数，回了个“好”。
柯岩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没有过多的装饰。电台里放着晚间新闻，柯岩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随意搭在腿上。
“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晚上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吃个简餐？”
昕岚有点惊讶柯岩会邀请她吃晚饭，一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冰箱，默默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柯岩所谓的“简餐”，竟然是这家LeRegard，门口领位的依旧还是那个美丽的短发小姐姐。一想到上次在这家餐厅的“偶遇”，昕岚瞬间有点后悔答应共进晚餐。
“这家的嫩烤羊肩听说不错，你要试试吗？”
昕岚点了点头，把菜单推回去。
柯岩替她点了餐，又让服务员上了一杯橙汁。
“看你最近忙得不行。”他的语气不像在问，更像是在陈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关切。
“还好吧，项目周期就这样。”她低头抿了一口橙汁。
柯岩忽然笑了下，那笑容不像平日里在会议室里的礼貌弧度，而是带着点真实的松弛感：“我本来以为你会推掉晚饭的邀请。”
“为什么？”
“你总是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好像下班之后的时间，不会轻易分给别人。”
昕岚顿了顿，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却又不想被看透，抬起眼反问：“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
“但偶尔也想例外一次。”柯岩慢悠悠地说，眼神落在她侧脸上。
灯光从上方倾泻下来，打在他的镜片上，昕岚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但却觉得，他整个人变得和工作时截然不同——少了那份严肃，多了某种靠近的温度。
菜很快上桌，羊肩的香气混着迷迭香的味道飘散在桌面间。柯岩替她切好一块，推到她面前。
“试试看。”
昕岚接过叉子，却没立刻低头，而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柯岩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直接——那种毫无遮掩的注视，让她的心脏微微失了拍。
她咬下一口羊肩，味道比想象的还要嫩滑。柯岩像是看穿了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不错吧？第一次来就该点这个。”
可能是食物的香气和餐厅的氛围，让昕岚彻底放松下来：“没想到你对吃的还有那么深的研究呢？”
柯岩看着面前不再紧绷，多了几分玩笑意味的女人，笑意氤入心底，慢慢氲开。
整餐饭吃的很开心，柯岩拒绝和她讨论任何工作的事情，也没有用那种带探究意味的眼神看她，只是偶尔侧过脸，认真听她讲完一个笑话，或顺手替她切掉盘子里较大的肉块。
“你很少说自己的事。”他忽然开口。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昕岚笑了笑，低头用刀叉。
等甜品端上来时，柯岩推到她面前：“你不是不爱吃甜的？这款不腻。”
昕岚尝了一口，微甜，入口化开时带着细腻的果香。她刚抬眼，就看见柯岩目光落在她唇边，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淡淡笑了一下，把水杯推过去：“沾到糖了。”
那一刻，昕岚忽然有点分不清，他的好意是出于礼貌，还是……在靠近她。
回程的车里，城市的夜色一格格从车窗掠过，昕岚打开窗，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到了。”柯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区门口的路灯闪着微光，昕岚刚要推门下车，柯岩忽然出声：“等等。”
他探身过去，替她将安全带扣解开，动作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衣领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扣合声轻响的一瞬，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温热而不经意。
“晚安，早点休息。”
昕岚下车，背后的车灯照亮她的影子，她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可走到楼道口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车还停在原地，柯岩正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门里。
————
刚进门，阿萝就在昕岚的脚边不耐烦地蹭来蹭去，仿佛在抱怨她这么晚才回家。
“对不起嘛萝小姐，我这就给你喂饭。”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你回家了。］
Rowan的弹窗跳了出来。
昕岚抿唇，抱起阿萝，没有立刻回复。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她愣了一下，才缓缓在输入框里打字：
［有吗？］
［有。］
停顿片刻，他补了一句——
［但不是因为我。］
昕岚指尖微微收紧，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